“好！”
王少寒别的不懂，可看到打戏，还是来了几分精神，刚找棵大树倚上去，打算仔细欣赏一会儿，就听到漫山遍野的叫好声。
而后，老少爷们儿就鼓起了掌。
哗啦啦的，土岗上跟突然发了大水似的，吓了他一跳。
说实在的，他只看到两个大花脸在戏台上比画来比画去，假到不能再假，实在没看出好在哪儿……
“咦，这身段，真俊呐！不赖，不赖！”
“那可不，人家可是大剧团啊！”
旁边两位老先生却激动得黝黑的脸膛都亮了几分，一个劲儿地拍巴掌，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跟什么戏曲鉴赏家似的。
王少寒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小伙子，你笑啥？”
没承想，两个老爷子还真是忠实的老戏迷，容不得任何人对自己喜爱的艺术形式有些许诋毁。
王少寒连忙收敛笑容，轻咳一声，正色道：“没啥，我就是感觉这俩人打得挺有意思，忍不住就笑了。”
可以不爱，但别伤害。
王少寒只是不太懂得戏剧，并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更不敢跟两个满脸褶子，一看就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争吵。
毕竟，这个年月，十里八乡的多少都沾点亲戚。
谁知道他俩是不是自己不知道却切实存在的长辈，到时候把老爷子惹急眼了，呼自己两巴掌，真是白挨打还没处说理去……
“你这小家伙儿，一看就是个外行，没看过几场戏吧？”
还好，两位老爷子都是十分和善的人，打量着他笑道：“小时候没跟着爹娘逛过庙会？”
“没有。”
王少寒脸上的笑容消失，认认真真道：“我爹娘死了。”
“咦！”
话音刚落，两个老爷子拍了一下膝盖，连忙起身，可由于年岁太大，腿脚不利索，站了半天也没站起，急道：“小伙子，怪俺俩。
你看俺俩都到墓盆上了，还净干没成色事儿！
你、你是个孤儿啊？”
王少寒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激烈，心里立刻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前扶住他俩，“没事儿没事儿，老爷子，俺爹娘都去世好些年了，我早习惯了，没啥不能说的。
恁俩快坐下，这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老爷子，我真没事儿。”
两位老人家这才颤颤巍巍地坐回去，拉住他的手道：“孩儿，你这话说嘞，习惯了不代表不会想啊。
不管多少年过去，这爹娘不都还在自己心里头住着嘞？
真是个可怜的娃。算了，爷不说了，咱们看戏！”
那个年月，人们质朴而善良，经历过苦难的老人更是如此。
王少寒心中温暖，索性脱掉一只鞋垫在屁股下面，挨着两个老爷子坐了下去。
“孩儿，你没看过戏，不知道咱豫剧的好。”
坐下之后，两个老爷子心疼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给他介绍着，“其实，不管啥曲种，都讲究个唱、念、做、打。
这打可不是真打。戏台子上俩人要是拿着真刀真枪，你一下我一下，那几场大戏唱下来，武生们还不得死绝喽啊？
咱们看戏看的是精气神，看的是把子功。
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戏曲演员，可不易嘞！”
王少寒连连点头，似乎抓到了些什么，一颗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哈哈，俺们这俩老头子说多了，你也不懂。”
两个老爷子见他不吭声，一阵大笑，挤了挤眼睛道：“这黑脸打白脸，一蹦大老远的，你这年轻小伙子肯定不喜欢。
爷爷都是过来人，可是知道你喜欢啥。
等着吧。等下会有一个大姑娘出来唱，你就看吧。那扮相、那身段、那唱腔，保管让你眼珠子都挪不开。”
一听大姑娘什么的，王少寒的脸就红了，争辩道：“爷，啥大姑娘，我不看大姑娘！”
两位老爷子点指着他，笑了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曲风一转，好像换戏了。
王少寒只听弦子咿咿呀呀的，还一脸茫然，人群却忽然骚动起来。
不少人都满脸惊喜，交头接耳道：
“《泪洒相思地》，是《泪洒相思地》！李老师要登台了？李老师要登台了！”
“真的假的？听着确实是《泪洒相思地》！李老师那么大的角儿，咋出来这么早？这可是给足了咱们王家生产大队面子呀！”
“哎哟，没白来，没白来！昨天晚上听到消息，俺就拉着俺娘过来了！这几十里山路，走得真值！”
李老师？
李玉枝？
王少寒一脸诧异，原以为能称得上老师的，年纪必定不会小了，可听这俩老爷子的话意思，李玉枝还是个大姑娘？
正疑惑，幕布拉开，一道清亮的女声悠悠传来。
明明漫山遍野的观众都能听得到，却并不显得刺耳，反而柔和得犹如昨夜春雨缠绵汇聚的流水，也仿佛随风凋谢的落花，凄恻而哀婉……
一下子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自古来，有多少痴情女，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悔莫及，恨煞那负心汉始乱终弃。因此上，唱一曲，泪洒相思地。”
悠悠扬扬的唱词越过山岗，回响在村落和乡间，连地头儿的小黄狗都竖起了耳朵。
“真是《泪洒相思地》！真是李玉枝老师！”
“娘诶，娘诶，王家生产大队咋那么大的面子？李玉枝老师那么大的角儿，竟然会来到咱们这穷山沟里唱戏，这、这还说啥！”
“不能说就别说！李玉枝老师马上出来了，能不能好好听戏？”
说话间，一个小青衣举着牌子，从戏台前走了过去，上面写着【花园会】三个大字。
大戏，真的开始了。
当那个穿着戏服的女子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王少寒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只觉得四周的所有都消失了，目之所及，只剩下那位红衣女子的一颦一笑。
一阵风吹过，仿佛那女子含情脉脉，专门对着自己唱一样。
恍惚间，那女子的五官竟变成了宋庄。
虽然两人的气质天差地别，一个尚且带着几分稚嫩，明艳温柔得仿佛待放的春花；一个却明眸善睐，举手投足都洋溢着万种风情，宛如桂枝交辉着明月。
但是，看到令自己心动的女子，王少寒都会在潜意识里把她替换成宋庄的模样。
因为，他希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落在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孩儿身上。
可是，见他伸长个脖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李玉枝，身旁的两位老爷子相互使着眼色，禁不住哈哈大笑。
刚才还说什么自己不喜欢大姑娘，可真是说你奶奶个腿！
【楼台别】
【洞房夜】
【相思苦】
戏幕一次次拉开，随着故事的推进，老少爷们儿真是看得如痴如醉，即便不懂戏的王少寒，都不由得沉浸其中，时而傻笑，时而握拳，整颗心都牵挂在王怜娟小姐的身上……
哪知道，正在这时，戏台上突然出了变故。
李玉枝老师唱着唱着，忽然倒了下去，吓得弦子都走样了，吱呀一声顿在当场。
戏台下的观众听得正起劲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齐齐站起身。
幕布后面冲出来几个人，抬起李玉枝就走。
剧团里几个管事的匆忙走到台上，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现场，顷刻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