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修出灵识的妖已经能感受到人类的情绪了,更遑论阿白这名义上的主人就在它边上,还拎着它一条尾巴。
刚才满心都在好吃食上的阿白忽然僵住了,它偷偷看了眼表情不大正常的柳安,感知到了眼前人的不怀好意,霎时整只狐狸身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它紧紧缩成一个球,脑袋埋在肚子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那边正苦恼怎么把东西拖过去的小胖鸟莫名一个激灵,整只鸟直接栽进了下方的一堆枯叶里,半晌才灰头土脸的爬出来,凄凄惨惨的“啾”了声。
而罪魁祸首柳安那阴森森宛若大魔头一般的笑容也没维持多久。
——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柳安默默退了一步,目光四下转了一圈,神情是一言难尽的复杂,仿佛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很棘手的事,连他这样的刺头都搞不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转头就想溜。
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
“我说小安子,你跑什么?不会是想躲着我吧?
这声音还带着一点稚嫩,和话里的语气却不甚符合,就连称呼都显得与众不同。
小安子这种称呼,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柳安绝对要凭他多年练就的嘴上功夫怼上几句,但对这个小娃娃,他是真的没有半点办法。
早在这个声音说出来第一个字的时候,柳安的身形就僵在了原地,心里暗暗叫苦。他身后站着个小姑娘,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梳着两个朝天辫,单手叉腰站在竹林边上,另一只手里抓着只蔫头耷脑的胖鸟,分明就是刚刚被柳安打发去拖椅子的那只。
兴许是走的急,小姑娘额上冒着薄汗,身上还挂了几片从竹林间穿过时落下的半黄不青的叶子。
小姑娘微微抬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直盯着柳安,好像柳安不给她一个合心的回答就誓不罢休一样,把柳安看的如同芒刺在背,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想他柳安天不怕地不怕,唯二见了要跑的,一个是他打不过的妖兽,二便是他身后这个小祖宗了。
柳安提了提嘴角,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后才慢慢转过身,秉承着无比的真诚对小姑娘说:“怎么可能呢小师妹,师兄我躲谁都不会躲你呀,你可是师兄我……”
“什么小师妹,叫我阿渊大小姐!”
小姑娘不满的打断了柳安的示好,趾高气昂的对柳安道。
柳安额角抽了抽,努力保持微笑:“是是是,你可是大小姐,你说你这猛一出现,师兄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紧张嘛,那我不得先缓一缓?啊,对了,你看我这还专门给你留了几颗果子糖呢!方才小白要抢我都没给它,你看,你最喜欢的青梅口味!”
柳安一把从小白爪子底下抠出所有的糖献宝似的,双手递给了阿渊。
小姑娘骄矜的接过糖,顺手往嘴里丢了一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示意柳安今天表现不错。
柳安登时大大的松了口气。
看来小师妹今天还蛮好哄的,那他就不用苦哈哈的被师妹变着法的捉弄刁难了,今儿个算逃过一劫。
实在是幸运,太幸运了。
不是柳安怂,实在是小师妹这个人啊,酷爱对柳安一言不合放妖兽,柳安被小师妹的妖宠追得上蹿下跳东奔西跑的样子,简直就是门派一大奇景。
关键还不能停,稍微慢一点儿被追上了就得一身牙印,虽然那些小家伙儿门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啃不下来一块肉,但是……
疼啊!
再说,他柳安打不过妖兽就算了,毕竟废物就废物,可是连一只出生没多久的一只小不点都跑不过,还被追在屁股后头啃一身牙印子,真的太丢人了!柳安还是想给自己留点脸面的。
但话说回来,柳安也是咎由自取。
小师妹是柳安口中要护他一辈子的掌门师父的独女,想当初,也是个会软软糯糯叫师兄的小团子,现在变成这样,实在是某人在她小时候给她留下了些难以磨灭的记忆,想忘都忘不了的那种。
那时候阿渊还小,也就是刚刚能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两步的年纪,真真是个文文弱弱温温柔柔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小姑娘。
柳安一向跟门派里的人关系不大好,但跟小师妹倒很是亲密,小师妹蛮喜欢跟他玩,他也老爱诓小师妹,教她师兄师兄的叫。
小师妹乖巧懂事又听话,柳安就忍不住给小姑娘送点东西逗她玩。
小孩子,尤其是小女生都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嘛,所以,柳安就跑到后山掏了一窝兔子,选了半天挑了只掌心大小的小奶兔送给了小师妹。
但是后山的妖兽,大都是生了灵智的,当晚,小师妹就被觅食回家后发现崽子少了一个的兔妈妈循着味儿过来,当成罪魁祸首狠狠咬了几口,然后带着小兔子扬长而去。
只剩下个被吓坏了的小姑娘一个劲的哭,直哭的眼睛红彤彤的,泪珠顺着脸颊不停的掉,看起来委屈又害怕。
自此小师妹对可可爱爱的兔子再无好感。
紧接着死不悔改的柳安打起了兔子窝隔壁刺猬一家的主意,手法跟上次如出一辙。这次刺猬妈妈没找来,倒是刺猬宝宝大显神威,啃了小师妹又给她留了一手的刺后逃之天天,小姑娘再度受创啪嗒啪嗒眼泪掉个不停。
柳安觉得自己有被打击到,但是他坚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死活不信自己送的东西老是掉链子,坚持要发扬不屈不挠的不认输精神,隔三岔五就盘算着给小师妹送点新鲜玩意儿。
也不知道是谁倒霉,反正直到他硬生生把自己软糯乖巧的小师妹逼成了现在这副小恶魔的样子,送出去的东西也没一个能讨得小师妹欢心的。
小胖鸟一直等着柳安救它,奈何柳安自己都小命不保,老半天,半个眼神都没给它,小胖鸟越发蔫了,看着柳安的神情也越发凄楚哀怨。
柳安心虚的左右瞄了一眼,对阿渊殷勤道:“小师妹要椅子吗,你看这站着多累啊,不如叫你手里那只肥鸟拖个小凳子过来?小师妹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再说嘛。”
阿渊戳了戳小胖鸟的脑袋,又撇了撇嘴,一天嫌弃。
“就它?小安子,叫一只小胖鸟去拖凳子你还有没有良心?再说,本小姐亲临怎么着也得你亲自去才有诚意嘛!”
柳安觑了一眼恨不得即刻装死的胖鸟,替它默哀了一秒钟,忙不迭扭头钻进了林子里。
他没去拿那个被阿渊撂到半路上的迷你版小竹凳,而是拐到角落里扒拉出来了一张木制的深棕色摇椅,顺带上不久前才添置过去的貂皮垫子,务求让小师妹能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省的自己又被找麻烦。
这一番忙前忙后的,等阿渊略有些惊奇的坐在躺椅上晃来晃去,随手放了拎着的小胖鸟之后,柳安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但他还有个事情要问。
柳安斟酌了半天,又清了清嗓子,这才选定了个比较温和的问法。
“大小姐,你不是一般都喜欢在前面玩儿吗?今儿个怎么想起来后山了?你看这后山这么多妖,万一伤到你可怎么办?”
阿渊眼里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
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仰起头理直气壮的对柳安说:“后山又不是你的,怎么,许你来不许我来?我就是来玩玩儿怎么了?”
柳安连忙道:“我哪儿说不让你来了,这不是关心关心咱们大小姐嘛,来吧大小姐,咱想玩什么?”
还不等阿渊回答,就见他四下扫了眼,干脆的把刚恢复自由正悄咪咪往远处躲的小胖鸟又卖了出去:“要不叫阿肥唱个曲儿跳个舞吧!阿白做准备!”
一鸟一狐身子齐齐一震,难以置信的看向柳安,四只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悲愤与委屈。
看吧,这么多年的感情脆弱如斯,说推兽出去顶锅就出去顶锅,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可是我好像比较想看你表演啊。”
阿渊故作苦恼的摇了摇头。
柳安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这算是自找苦吃了,当即苦哈哈道:“可是我不会啊。”
阿白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屁颠屁颠的朝新晋老大阿渊窜了过去,乖巧的蹭了蹭阿渊的手背以示亲近,叛变之意十分明显。
柳安磨了磨牙。个小没良心的,枉我疼你那么久!
折腾来折腾去,天已近晚,两只小宠早已经跑了个没影儿,闹累了的阿渊歪在摇椅上睡着了。
睡熟了的小姑娘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模样,红润的脸上浮上了些许独属于孩童的稚气,她微侧过身,把自己团成一团,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乖乖缩在那里,柳安心软得一塌糊涂。
在他心里,阿渊就跟自己的亲妹妹一样,虽然没大没小,但柳安愿意宠着她。
他伸手摸了摸阿渊的脑袋,轻呼了一口气,双手穿过小姑娘的腋窝和膝弯把她抱了起来。
小姑娘一到他怀里,反手就楼住他脖子,左右蹭了蹭找个舒服的姿势睡的更香,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嘴里还含含糊糊叫句“小安子你别跑”。
柳安抽了抽嘴角,心中一哂,抱着小团子出了后山。
等把阿渊送回房间,月亮已经爬的老高,柳安轻手轻脚的把她放在床上,重重舒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胳膊,心下不由感慨:
还是睡着了的小师妹更可爱!
伸了个懒腰,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跟往常一样习惯性的摸向自己的脖子,却摸了个空,什么都没有了!
他呼吸一滞。
那里本该有一条项链,一条他从小带到大的项链。
不是很珍贵,不过是一条随便搓的红绳,有几个明显的错结,串了一个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坠子。只是坠子的上雕刻的花纹有些奇特,像是个什么动物,但是又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只是……那是他爹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柳安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中明朗的圆月,心里忽然想到,这月亮远远看上去圆乎乎的,真是跟那只小胖鸟像的很。
整个门派的人都知道,他柳安是个孤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带了回来。一点一点养到了这么大。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是死是活,不知道他们如果活着为什么不要他,如果死了又是为什么而死,他的记忆里没有丁点与之有关的东西,也对那对没有任何印象的夫妻毫无感觉。
他其实并不在意那个所谓的“唯一”。只是...习惯了而已。
他叹了口气,伸手捏了个驭火诀,指尖骤然窜起了一簇小火苗,浅淡的照亮了通往后山的路。
为了找项链,柳安放慢了脚步仔细看着道路两旁,原本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他硬是走了将近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