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少游不再说话，拉起她的手臂一直退到墙角，反手已将门窗关上，只剩一道道剑一样的柔光斜斜的射了进来，书房里顿时气氛紧张。
牧少游问道：“准备好了吗？”
霍雨双不知他什么意思，吃惊的问：“你……什么意思？”
牧少游匀了匀了气息，微屈着伸出双手，一种静谧而蕴着澎湃的力量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屋子，微尘在光中旋舞，那些光似乎也簌簌抖动起来。
房间内陈列在书架上的档案纷纷飘了出来，悬浮在光影之中，轻微的左右摆荡，仿佛一堵堵镂空的、会动的书墙。
霍雨双看直了眼睛：“这是什么法门？”
牧少游回答道：“无字学院，万物不受。”
他念起了院士名字：筹泊、白雪主、参澜、苏白植、雾翁、李先赢……
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一本档案落地，就像本人亲耳听到了点名，又好像有无形之手在随意摘取，井然有序，落成了三叠。
霍雨双问：“这又是什么法门？”
牧少游回答道：“无字学院，虚空手。”
牧少游继续一个个念下去：徐真知、金光道、秦天化、闪三兄、肖铭粟、干攘、比垒金、列夫哥、金霸、交铁……后来连珠般越念越快：侠亭剑、康弦、谷吃乾、梅玉、悟明、川鹏、花如烟、窦蚕、张丁魁……
很快牧少游就念完了一级院士和二级院士的名单，他忙里偷闲灌了一口茶，又一口气念下去：刘世芳、关万蕊、登萍仙、铜甲佛、广法丹亭、司马途、贺知龄、孔洋、吴差、龙吟道、秋虎……这些人物的名字古怪而荒诞，亏得他记得住还愿意说出来。
直到霍雨双由惊骇变成了昏昏欲睡时，牧少游才终于念完了最后一个。
地上的档案整整齐齐的摞成三摞。
剩下还有无数档案虚空停驻在光影中，只是那光的孔洞更加斑驳。
“完了？”霍雨双揉揉眼问。
“差不多了。”牧少游皱了皱眉道：“不过，其他的数目都对，二级院士好像少了一个。”
两个人又认真找了一遍，果然少了一个叫宁采风的院士。霍雨双拿出另一本名录查了一下，这个宁采风是五贤之一“雀观”座下一名年轻的新进院士。
霍雨双恨恨说道：“这漏网之鱼，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拒绝提交档案。”
牧少游却不以为然：“这说明人家对当院士没兴趣，自动放弃了，还不行么？”
霍雨双道：“他这是藐视仲王颁令的权威，是藐视我的工作。”
牧少游笑道：“没怎么严重吧？”
霍雨双道：“等处理完这批院士，我会找他算账。”
牧少游问：“你会如何处理这批档案？”
霍雨双道：“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该干嘛干嘛吧去。”
牧少游伸伸腰道：“不管就不管，哎，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啊……”他打开门窗向外走去，心想我才不愿意和你多待。
身后还在悬浮的档案纷纷回归书架，仿佛蝴蝶。
牧少游随意逛起了仲王府，这里朴实无华，了无奇趣，好在仲王府足够大，足够高远，能看到通天楼全貌。不光是通天楼，再往远处看，似乎十九州都纳在胸襟之内。登临的人顷刻就会感觉拥有了天下富贵，不会有人先想到要装下天下悲苦？
今早仲王匆匆离开的时候，槐州传来消息，饥荒和瘟疫肆虐了十几个镇，不知道有没有一槐镇。槐州这个不毛之地，向来不受天道悯惜，好像不是这里造就了苦难的人们，而是苦难的人们被特意安排在这里降生，这也是牧少游这次来通天楼想要寻找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力量诅咒了那不毛之地？
无数颜色各异、大大小小的院子错落在山岩中，里面时时刻刻都传出修行者刻苦修行的气息，而无一例外都是欲望的，利己的。通天楼脚下的城阙中，人群总是熙攘，看起来如蜉蝣般漫无目的，而那充满了意义的秩序是谁也不能彻底的了解谁的，唯一不动的是那一泊湖，它是大地的眼睛，湖心岛是瞳仁，对望的时候能照出人性的深浅。
牧少游心房感到一阵震颤，怀中有东西响起，是王湛秋从湖心岛离开的时候，留下的小龙女送他的千里铛。只不过一瞬间，牧少游就掉回了儿女情长中，他开心的掏出铃铛，摇动起来，回应小龙女的召唤。
即使是在通天楼，也有一样东西和众生是无差别的，那就是时间，修行之力不能阻止时光流逝。时间之轮沉入峰林之后，牧少游返回书房，他惊讶的发现霍雨双还趴在桌案前认真阅读那些档案，她是如此沉浸，浑然不觉时间过了多久。
不过就是一项行政工作嘛，这股认真劲在娇惯的女孩身上还真不多见，牧少游这样想着，也随手拿起那些档案翻阅起来。
霍雨双的眼睛瞪了过来。
牧少游不屑的说道：“又不是什么大秘密，仲王也是允许了的。”
霍雨双冷冰冰盯着他道：“我们通天楼的事，尤其是我负责的事都是秘密，你最好少听少看少说，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没和你开玩笑。”
牧少游认为少女的恐吓当然是玩笑，说道：“你要信任你的助手，这是我们愉快合作的基础，更要紧的，你不能总是恐吓你的助手。”
他继续看下去。
一级院士的名单中，牧少游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黄千目，精通数术和沙盘推演，知天下势，晓天下事；闻世境，通达机甲造物，机关刑罚之术；北冥童子，天生足有翼，遁逸法术天下无双……通天楼里能人异士还真是不少，但鱼龙混杂，各怀鬼胎的人和别处也一样多，看样子霍雨双刚从星辰学院毕业，和这些人打交道难免稚嫩，还是好心提醒提醒她吧。
牧少游问道：“这个北冥童子你认识吗？”
霍雨双道：“认识啊，怎么了？”
牧少游道：“这个小子极坏，我好心提醒你，可别招惹他。”
霍雨双道：“别人说倒还可信，你口中的坏，说不定就是好呢。”
牧少游道：“你们通天楼选人都不看人品的吗？”
霍雨双道：“既然是院士，就说明是被五贤认可了的，都是对通天楼有贡献的。”
牧少游说道：“我应该告诉你，这北冥童子和无灵族交往密切，有勾结之势，而无灵族是伤害过你母亲的……”
霍雨双猛然抬起头：“关于无灵族你还知道什么？”
牧少游低沉了声音：“有一批无灵族的先行者已经到了十九州各处，说不定通天楼就有很多，并且无灵幽王也来了，在方寸海现过身。”
霍雨双沉默片刻道：“无灵幽王的事先别和仲王说，不然他一定会去找他拼命，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担心他……”
牧少游道：“可是需要让通天楼知道无灵族已然全面入侵的事，防患于未然。”
霍雨双点点头，忧色凝重出神的说道：“无灵族和十九州的战争似乎是不可避免了。”
牧少游心想作为仲王的女儿责任重大，或许就是她不开心的原因了。
牧少游道：“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笑笑嘛，好像从未见过你笑。”
霍雨双道：“一想到那么多人会死去，我就笑不起来。而他们死去的原因又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牧少游笑道：“一看你就是比别人想太多，一个小女孩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再过几天，给你介绍几个没心没肺的朋友，保证你喜欢。”
霍雨双问：“谁啊？”
牧少游道：“宝山、柴夫卢、龙野，或许还有鱼半儿。”
只用了一天，牧少游和霍雨双就完成了院士信息整理的前期工作，然而还有大量修行者的档案文书堆积待检，这次报名参加增补院士的尤其之多，除了想进入通天楼外，一个更隐晦的原因是，听说这次是由仲王独女霍雨双全权负责的，仲王隐有选婿之意，所以个个把引荐书都写的相当漂亮，即便不能入赘，落个好印象，攀个亲也是好的。
霍雨双翻阅这些文书全无欣喜，越看越觉无聊。正想着找牧少游吐槽几句，却发现他正兴趣盎然地埋在院士档案中，半墙的档案已经被他拆阅了一半儿。
这些档案里较为详细的记录了通天楼所有顶级院士的修行之长，虽然没有附着具体的入门方法，但各自的渊源和特点都一目了然。
牧少游发现这些法门大大不同于无字学院《通本》所学，这些院士拥有的修行新天地同样让人沉醉赞叹，他一目目看过去，已经精记在胸。他一边翻阅一边想既然霍雨双可以看，那我应该不算偷看吧，一边心有不安一边又无法克制的翻阅下去。
整个通天楼院士的修行状况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了完整的图景，这样的机遇和权利只有五贤才有，牧少游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