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总是慵懒的,慵懒的宝山还在春梦中,就被牧少游拽出了被窝。
“什么事啊?”宝山迷迷糊糊又重新往被子里爬,翻个身或许美梦还能续上。
“让初初喜欢上你的办法。”
牧少游知道这句话必有奇效,宝山翻了个身,虽然还闭着眼睛,但他脑子已经清醒,口齿清晰:“你说说看。”
牧少游兴高采烈的说道:“我昨天无意中翻到了一个绘有剑谱的画本,上面是一套修行的剑法,我们们何不照着练练,不仅能让你减肥,还能让你强壮。”
“真的假的?什么剑谱?”
“……呃,传习剑谱。”
“传习剑谱?我看还是练五禽戏比较有用。”宝山还是闭着眼睛。
“老头儿才练五禽戏,我看这套剑谱保证比什么五禽戏管用,并且……嘿嘿……你想想,到时候初初会不会拒绝一个潇洒英俊的剑客呢?”牧少游得意的抛出了神秘的暗示。
“不要忽悠我啊。”宝山猛地坐起。
“练过才知道嘛,传习传习,传不习乎?”牧少游笑道。
“给我看看剑谱。”宝山将信将疑,不管忽不忽悠,宝山打心里都是会听他的。
牧少游扬了扬手中的剑谱,薄薄的一册,上面有图画有附文,看来确有其书。
在打谷场的开阔地上,牧少游给宝山正式演示了一遍“传习剑谱”上的剑法,用的当然是木剑,严格的说,就是像剑的木棍而已。
宝山对牧少游自然是非常有信心,看着这些虎虎生风,煞有介事的步伐剑招,跟着一板一眼地学起来。宝山的认识中修行就是学武,论学武的动机他比牧少游还要强烈,因为只要不用读书,其他活动都是大大的欢迎,更何况是为了初初。
对于练剑这件事,两个少年居然能坚持不辍,几次飘雪的寒晨也照例外出勤练,仿佛自己已然获得了什么绝世秘籍。蒲大元和牧少游妈妈看在眼里,也是远远地笑一笑,默认鼓励,少年的行为在大人眼里是胡闹的神经病。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柴夫卢每天路过打谷场时都会看到这一幕,初时是大笑经过,后来是苦笑摇头,再到后来居然驻足观看,再到后来干脆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认真观摩,终于有一天他也拿了一柄木剑来,跟着比划起来。
如是又是数月。
春暖花开时,人又多了起来,很多晒太阳的乞丐是最常见的观众,打谷场远远一望,仿佛成了丐帮的聚众道场,有时候还会有激烈的掌声响起,弄的少年很不好意思。
有一天,牧少游发现乞丐中多了一个人儿来。这是个奇怪的乞丐,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他比其他乞丐都干净,皮肤极白,眼睛极亮,连指甲也修剪的很干净,虽然头发已经长到腰间,但并不杂乱蓬松,虽然身上也是破衣破裤,但并不邋遢脏腻。更奇怪的是他手里永远拿着一个小小圆圆的乌黑铁钵,却并无食物在里面,每次看牧少游练剑完毕,都会满意的咧嘴笑,然后击钵赞叹:“不错不错,有模有样,像模像样。”口吻里好像很有品味和智慧的样子。
牧少游的母亲来呼唤牧少游吃饭时,也带来热腾腾的肉包子分发于众乞丐,牧少游、宝山和柴夫卢和乞丐们各领了同吃一处,其乐融融。
等肉包子来到这干净的有些奇怪的乞丐面前时,瞬间就被他吃完。乞丐擦着嘴忽然又伸出铁钵,笑嘻嘻的说道:“请施主再赠与些米吧。”
牧少游母亲脸色有些难为情起来,她决然不是怪乞丐贪得无厌,而是今天她确实没有做米饭,于是只好笑着说:“下次再你做米饭如何,吃不饱我再多给你些包子,待我给你盛碗菜汤去?”
乞丐摆手呵呵乐道:“不必不必,有生米即可,足够足够。”
生米?难道还要自己下厨做饭不成?真是个有趣的叫花子。
牧少游的母亲也乐了:“生米啊倒有的是,就怕你吃不下。”
恐怕大家都是有共识的:大多数乞丐是慢慢变懒的,见惯了好吃懒做的乞丐,你是很难相信这世上还有勤快的乞丐的,但很多自食其力的乞丐也接受生米生面的,牧少游母亲就见过很多。
牧少游已经飞快的用铁钵取来满满一钵大米,看乞丐如何表演生吃大米。
乞丐托钵于手掌心,慢慢凑于鼻端,微微眯起双眼,很享受的长长一嗅,赞叹道:“好香好香!”
真是个好演员,生米也能醉成这样,围观的众人皆轰然笑了起来,可是他们笑声刚到一半就凝住了,惊讶的神色就仿佛是被刚才的肉包子卡住了咽喉。
铁钵中的米已然蒸汽腾腾,像小丘一样溢出边沿,米香荡然于鼻端。
乞丐哈哈笑道:“你们看你们看,熟了熟了。”说着托钵在众人鼻子底下又晃了一圈,抓手便吃。
牧少游伸手试探着摸摸钵体,竟然隐隐有热度,不烫手也不冰冷,赞叹道:“哇,真是个一口好锅!“
乞丐故作愠色反驳道:“锅?真没见识,我这宝贝世上再难找到第二件,岂是破铜烂铁能比的了的!“
牧少游母亲当然也被震在原地,不知道是这乞丐的神通所致,还是这黑锅的古怪,虽然能人怪士在如今这片中原大陆上已不鲜见,然而她还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无火而米熟”的手段,看来这个乞丐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她施了一礼道:“大师的手段真实高妙无边,敢问大师从哪里来?”
乞丐打了个饱嗝儿,脸上已有红光透出,显的十分的满足,他摆手道:“大师实在不够悦耳,我呀就是一个流浪天涯的乞丐,老家在西边的方寸海,叫我西海乞丐就最好了。”
西海乞丐旋即又是呵呵一乐:“多谢施主菩萨心肠,我只是还有一个请求。”
牧少游母亲道:“请讲。”
西海乞丐攥起自己的长发看了看,脸上浮起极其厌恶的表情道:“足足长了三年了,实在恼人,害的当年英俊的我不复存在,请女菩萨帮我剪掉可好!”
牧少游母亲问:“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娶个媳妇?”
西海乞丐道:“我们托钵云游的修行人是不能娶老婆的……”
牧少游母亲笑道:“我看你啊是逍遥惯了,才终身无娶的吧。”
………………
今天中午不到,柴夫卢就早早回来了,往常出去打柴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由于一槐镇林木稀少,只能去很远的邻居镇上,今天“罢工”回来,实属罕见。
一槐镇的打谷场上,七横八竖,一众清闲人正在躺着晒太阳,见柴夫卢早早回来了,都讶异的打趣问:“怎么回事儿柴夫卢,没有你今天大家可都开不了灶。”
柴夫卢一脸严肃:“这活儿我是干够了,不想再干了!”
众人又慌忙维护说:“别介啊,你可不能撂挑子,他们谁能干得了你的营生?”
柴夫卢不理会他们的调侃之意,慢慢说道:“今天去鬼马道,大白天就撞见鬼了!”
虽然柴夫卢平时口无遮拦,但此刻见他魂不守舍,额头微微有细汗,大家都围了上来。
柴夫卢继续说道:“一个黄袍怪人就站在鬼马道上,脚底离地虚浮在那里,足有两米,手爪像枯藤,没有面皮,眼睛空洞,直盯着我……往后我是不去了,你们爱谁去谁去。”
牧少游笑道:“大白天不会有鬼的,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有人不想让我们去他们那边打柴,故而吓唬你的,毕竟人家交了山泽之赋,你没有嘛。”
柴夫卢摇摇头道:“我看不像,普通人怎么会虚浮于地?”
牧少游道:“那人是不是身材很高,很可能是脚底踩了高跷,看上去便如同悬浮。”
柴夫卢定了定神,忽然抬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少游,这事你帮我处理下好了,你不是刚好练成‘传习剑法’吗?你帮我把他赶走,管他是人是鬼,一定会怕你的剑。”
“这……”牧少游一时有些踌躇。
宝山一听顿时精神抖擞:“正好可以试试我们辛苦操练的剑法的成果。”
这传习剑法已经练了很久了,少年们隐隐有些疲倦,连很有耐心的榷茗氏家的初初也厌倦了观摩,除了互相砍杀作乐,似乎还差点其他用途。差点什么呢?对,是实战!如果能证明点什么,或许这剑法还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柴夫卢道:“少游,我们平时可都指望你的,大敌当前,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牧少游被大家殷切的一望,倒吸了口气,问道:“黄袍怪人?是我们槐州的人氏吗?”
宝山捏的双拳巴巴响:“不是本地人才更好呢,大家都不用讲情面,我好久没有打架手脚都会发痒的。”
柴夫卢宽慰道:“我带你们去瞧瞧,不过那个人看起来怪,但行动迟缓,如果形势不妙,我们就跑。”
宝山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严肃的说道:“不能跑,谁先认怂,就取消再找榷茗氏家初初玩耍的资格。”
初初就在当场,初初怒道:“你们……关我什么事儿。”
“行吧。”三个人当下击掌成约。
他们再次悄悄来到了葫芦沟鬼马道,这是一条一槐镇通向外面的必经之路。
三名少年背着剑,潜伏在高坡风沙之下。
顺着柴夫指点之处,果然发现有个黄袍人站在平阔之处,身材奇高,缓慢的伸长着双臂像是在引动的什么,动作有点笨拙迟钝,但看得出他对当下做的事十分的慎重和严肃,空旷的四周再无一人,他仰头看天,似乎在与某处遥相呼应。
宝山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怎么办……单个上,还是一块儿上?”
牧少游瞧了半天看出来对方并不是什么鬼怪,只是样子确实怪异了些,多半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也就不觉得害怕了,此时又带了几分玩谑的心态,不仅不会预感有什么危险,相反莫名的兴奋,就好像发现的是可爱的猎物,黄袍人成了他们最合适的练剑的对象。
他颇有信心的说道:“这个人看起来果然古怪,我们不能一下暴露实力,等我先去探探虚实,你们跟紧些,随时准备支援我!”
怀着轻松不羁的心态,让他在跃下高坡时,心底还喊了一句:平沙落雁。他蹑着脚步很快逼近黄袍人的背后。
猛然间,黄袍怪人藏在黄袍之下的头颅其实已经微微侧了过来,原来他已经远远的预感到了威胁,但他修长的手臂仍然在不紧不慢的按着一定的轨迹引动,警惕地观察着身后的牧少游,虽然看不清面貌,但能感觉到一丝惊恐却从他深若黑洞的眼瞳中显现出来。
牧少游皱了皱眉,试探着与他交流,问出一句气氛怪怪的的话:
“先生,有空吗?”
黄袍人没有回应。
“先生?先生?”
依然没有回应。
“想和您讨教几招,能停下来和我比划比划吗?”
黄袍人置若罔闻,他似乎被一件重要事件占据着,无法分心。
“先生,你是哑巴吗?”
黄袍人猛然转身回首,牧少游看见了一双匪夷所思的眼睛——如果那也算的是眼睛的话——深深内陷,空洞无物。只有两个眼洞,其他五官都隐在黄色衣袍之中。
牧少游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噩梦般的面目,微微有些惊惧,第一念就是拔腿认怂逃走,却想到刚立的誓约,不能在宝山柴夫卢面前丢了面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倔强,一咬牙手中木剑抬了起来,说道:“先生,我要出剑了!”
木剑一挺,竟直直戳黄袍人的胸口而去。
黄袍人似乎没想到牧少游居然敢出手,他的木剑仍然在游动,牧少游的一剑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虽然一击即中,但牧少游并没敢使出全力,所以黄袍人只是登的退了一步,脚下步伐也凌乱了。
这一乱,让他黑洞洞的双目中暴放出复杂的惊骇的微光,他嘴里发出低沉悠长的一声“嗬——”,仿佛来自地狱绝望的恶鬼的叹息。
枯手一摆陡然向牧少游抓了过来,动作忽然变的极为迅捷!
牧少游强行镇静,竟下意识的施出了平时练剑的招式,撩剑往外格挡,这次牧少游可是用上了自己洪荒的力量,咔的一声脆响,木剑已被黄袍人的手指斩断。
“小心啊!”宝山和柴夫卢宝山和柴夫卢已看出情势不对,在高处惊呼大喊。
趁黄袍人抬头一怔的空档,宝山、柴夫卢也相继咤喝着高高的跃下沟中,像土匪打劫一样扑杀过来。
牧少游忍着虎口的剧痛,再次挺着剩下的半截短剑刺杀过来,三个少年同时扑杀犹如红了眼的三头野兽。
黄袍人又发出一声怪音,身形向后飘去,指尖向前插出,隔着虚空,无形的气意已经奔涌过来,三个少年的腹部却感受如被大锤撞击,扑通扑通扑通仰跌在黄土之中。
现在才明白,和黄袍人动手绝对是一件后悔的事情,因为黄袍人此时杀意已起,紧接着隔着虚空又探出手爪来,牧少游似乎已经觉得脖子一紧,感受到凌厉的锐气就要洞穿他的咽喉!
忽然黑影闪动,头顶掠来一个东西,“波”的一声顶在了黄袍人的指尖儿上,是一只铁钵!
黄袍人想发力向前却进不得一步,而铁钵上涌来的力量却如渊如海,片刻之后,黄袍人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如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葫芦沟的坡顶,盘膝坐着一个人。
“西海乞丐!”三个少年惊喜过望,救星忽降,乞丐怎么会来的这么及时,他们可是领略过乞丐“无火米熟”的神通,今天又是大开眼界,更加确认这个乞丐绝不是简单的乞丐。
乞丐好像年轻了十几岁,胡茬和长发被牧少游妈妈修剪之后,显得十分的英俊潇洒,如果不是身上仍然穿的破旧,连牧少游都快认不出来了。
西海乞丐身子微动,虚影一闪,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黄袍人面前,伸手把钵取了下来,就像随意拿下个东西,黄袍人却像被拆了骨头的一样坐到在地。
他惊恐的看了一眼天边似乎在蒸汽中抖动的太阳,似乎在寻找某个精确的位置,忽然挣扎着爬起,拔足向某处跑去,十几步后,纵身一跃便凭空消失在虚空中,这场景就像虚空里开了条缝,有个肉眼看不见的怪兽一口吞吃了黄袍人。
三个少年再次被惊的目瞪口呆,呆呆地望着西海乞丐。
西海乞丐皱了皱眉,脸色也阴郁起来,半晌之后才缓缓叹了口气,喃喃道:“闯祸了,闯祸了。”自然是说三个少年惹了天大的麻烦。
是什么麻烦,也值得西海乞丐如此担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