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阁,黑暗组织。
在这里,只要钱到位,不管对方是谁,需要多脏的手段,他们都可以办成。
他们通常会佩戴诡谲怪诞的面具,行动于黑夜里,让目标死在睡梦中。
但有时候他们也不带面具,会易容。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阁主之下,有十鬼,每十年举办一次武举,按照实力排名排出,鬼甲即是榜首,鬼乙榜二,依次往下。
鬼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率着千千万万个部下,何等风光,可以说,凡事进来了千面阁的人,没有谁是不想坐上那个位置的。
鬼甲,是距离阁主最近的职位。
“首领,吾等相护不力,求首领责罚。”跪在地上那三人仍在请缨。
顾非灯表面淡定,实际内心惊涛骇浪。
我这么厉害,九年让我当上鬼甲了?
他轻咳一声,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道:“这事不怪你们,是那人太过阴毒,我才中了他的招数。”
这么说,应该没错吧。他醒来时看见自己的脑袋上包扎了一下,还隐隐作痛,大概就是受伤后来这里稍做安息的。
跪在地上那三人暗下交换了一下眼神。
今日首领竟然这么多话!往日可是说话不超十个字的。
中间那个人压下心中震惊,道:“那首领,伤势如何?”
顾非灯摸了摸头上的白布,还是有点痛,收回手,道:“出了些血,已无大碍,但还需静养。”
一人头发高束成丸,听到这话急忙开口:“那首领还等什么,快随属下们回去,到时候让鬼丁大人为您瞧瞧。”
回去?不能回去!
顾非灯想到屋内还在安睡的人。
他大手一挥,沉声道:“我说了,我要静养,我看这竹林就不错,静谧安宁,挺适合的。”
“这……”那三人面面相觑。
见这模样,顾非灯危险地眯了眯眼:“怎么,我的话你们不听?”
“不,不是!”三人急忙否认。
开玩笑,他们亲眼见过忤逆他们首领的人是什么下场。
喂狼。
“行了,回去和其他几位大人说,我只在这里待半年,待休养好了,我自会回去。”顾非灯下了最后通碟。
三人话也不敢多说,作揖后便飞身离开。
不一会儿,竹院中就只剩顾非灯一人。他早早收了发带,今夜风大,墨发乱舞,有些扰了他的视线。他拢了拢长发,叹了口气。
这几年,发生了挺多意想不到的事啊,先是崔行晚离开了千面阁,然后是他们似乎关系有了隔阂,最后是他居然当上了鬼甲。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满是伤痕与粗茧,实在算不上好看。他动了动手指,眸色如墨。
他从没心当鬼甲,在他的记忆里,崔行晚一向是比他强一些的,在千面阁,她总会是第一,她坐上那个位置,近乎是板上钉钉,他也甘愿当她手下的一员部下。
而如今,他成了鬼甲,她却离开千面阁。
难道,是因为鬼甲这个位置,他们才会关系变差吗?
不应该啊,他也没那心思。
顾非灯满怀心事回到屋内,见崔行晚还在睡,动作便轻了些。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蹲在床榻前,目光怔怔,见一缕头发垂了下来,他小心拨了回去。
她的容貌比九年前长开了些,更加俊秀了,眉若细柳,唇染丹朱,肤色瓷白,可眼眶下淡淡乌青,顾非灯皱了皱眉,没睡好吗?
也是,每天要躲避千面阁的追杀,能睡好才怪。
但是……但是现在他是鬼甲啊,杀不杀还不是以他说了算!那位阁主早不露面,大部分实权基本上交给了鬼甲代理,一条命,是去是留,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顾非灯茅塞顿开。
这样看来,鬼甲这身份倒还真方便了他了。
不管之前的他是怎么想的,反正现在这个他觉得这鬼甲的身份倒是个保护她的好方法。
他心满意足点点头,起身回到窗边,坐回那张木凳上,倚靠在墙边,再看了她一眼后微微阖目。
哈……不管怎样,既然现在是他,他就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一定会的。
顾非灯闭上眼后又过了一会儿,床上那人有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都听到了。
屋外的动静。
想不到眼前这人还装起来了。
她暗暗发笑。
时间过久了,她竟然有些忘了,顾非灯原本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正经实则顽劣的人。
千面阁的人已经找上来了,顾非灯也不知何时会恢复记忆,这种氛围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枕着手,突然有些害怕。
万一,明天一早醒来,现在的阿灯就变回顾非灯了怎么办,怎么办?
太容易破碎了,这个美梦。
千面阁迟早会发现这座竹屋还有她这个人,他们会抓住她,带走顾非灯,用尽所有方法恢复他的记忆,然后,杀了她。
死她不怕,可她不想失去顾非灯。
她久久凝视着黑暗中的人,久到眼睛干涩,她揉了揉眼睛,身体微蜷,暗想。
她本就是要死之人,只是那日逃出,从此背上一身债。
她知道自己本就该死,但她不愿死在那些人手中,能杀她的,只有顾非灯。
晚星荧荧,那位女子又失眠了。
第二日,崔行晚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光微亮,昨夜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安眠。
她慢慢起身,生怕惊动窗边那人。
今夜,还是让他睡床上吧,反正她睡不着,占着这床也是浪费。
她蹑手蹑脚,趁着他还没醒轻脚离开了竹屋,向西走了几米后来到一土堆前,她跪下,叩首拜了拜,心道几句愧疚,起身把竖在土堆前的木牌拔了出来,字朝下埋在了一旁的土里。
收拾好一切后她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转身,回到院子中,道:“阿灯?天色大亮,我们去集市上买点早点吧。”
没有回应。
“阿灯?”崔行晚心觉不对,步伐快了些。
她又唤了几声,始终无人应答。
走了?记忆恢复了?!
崔行晚心里惊惧,害怕自己昨晚的胡思乱想成了真,冲上去猛地打开了屋门。
然而进到里面,只见顾非灯整个人倒在地上,面颊发红,微微喘气。
“顾非灯?!”
崔行晚跑过去,抱起了他的上身,见他脸色这么红便用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暗道:“不好,发烧了!”
肯定是他没有处理好伤口,加之昨晚风大,他衣着单薄出去吹了吹,不慎染了风寒。
她把他扛到床上,盖上了厚厚的被子,顾非灯估计是热了,皱着眉推了推被子,崔行晚捂得更严实了,严肃道:“不能掀,要捂出汗,排出毒素,这样才好得快。”
说完,她去院里提来自己的药篮,翻了翻,找了几味有用的草药,打开瓷锅,烧了水,丢进去熬煮了起来。
熬煮需要的时间有些长,她进去坐在床边,是不是为他擦一下额头的汗。
迷糊间,顾非灯睁开了眼,嘴里喃喃:“……晚晚?”
崔行晚看了眼他的眼睛,嗯,不清醒。
她为他擦着汗,时不时看一下院内的药熬得怎么样了,见已经冒出蒸腾雾气,她便想着去把火候弄小点,她刚起身,结果床边的人拽住了她。
“别走!”他气若游丝。
“……”崔行晚愣了愣,过会儿才微微笑道:“我去收一下火,免得药熬坏了。”
可他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嘴里哼哼,半天才拼出一句话:“我想听……江南曲,这些事,有梅前辈……不就行了?”
梅前辈?
崔行晚眼神挪开,心口痛了痛。
她一咬牙,硬是从他手里把衣袍拽出来了,状若无事地出去收了火,再回来坐下。
她避开了那个人,笑着对他道:“阿灯又想听江南曲?那我便唱给你听吧。”
江南温婉,柔情如水,那儿编出了小曲也是这样,温柔绵长的曲调从崔行晚嘴里哼出来,她原本淡漠的眸子也染上几分多情。
顾非灯闭上了眼,此景宛如多年前无数夜晚,他枕在她膝上,曲调缠绵,天籁如莺。
半晌,曲罢。
顾非灯睁开朦胧的眼睛,恍惚间,他仿佛还在九年前,他也是这样问出口了:“真奇怪,这次梅前辈居然没说你唱得难听。”
崔行晚再次沉默了。
为什么总要提到那个人。
她笑了笑,道:“许是我长进了,他觉得我出师了,就不贬我了。”
“也是。”顾非灯点点头,缱绻地蹭了蹭她的手,意识不清,“晚晚唱得那么好听,梅前辈早就该夸你了。”
崔行晚眉眼含笑,待他安稳了些便小心把手抽了回来,出去搅了搅药汤。
她微微出神,搅药汤的动作时快时慢。
现在的“梅前辈”,早死了。
而十六岁时的“梅前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