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内。
桌上摆了一盏燃灯,阿琳娜坐在桌旁,用镊子和消毒棉为陈臣做最后的伤口清理。
他的肩膀血肉模糊,连骨白都露出来了,但阿琳娜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情绪,好像这样的伤势对她来说只是擦破了皮而已。
左手镊子尖,右手医用剪钳。
阿琳娜聚精会神,清理着陈臣肩膀上腐烂的肉块。
灾厄污染堪比高浓度的化学药剂,即使是灾厄者的体质,也难以抵挡其腐蚀和感染。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一旦伤口染了灾厄,其结局只有两条,要么堕落为99.9%的迷失使徒,要么成为0.1%的灾厄者。
但不知道是科研队的条件有限,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阿琳娜在进行灾厄型除创时并没有按照隔离准则佩戴防护服和面罩。
陈臣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的目光在营地四周游动。
数不清的高大乔木拔地而起,将营地牢牢包裹在森林的怀抱中。
他能感觉到,营地四周的灾厄气息很淡,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灾厄污染的扩散。
这种压制,也给他带来了困扰。
他感觉胸口有些闷,不是失血昏厥的闷,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来自于精神层面,类似于焦躁与不安。
阿琳娜在遇到他时说,他是去森林里巡视,或许这才是他外出巡视的原因——逃离这片压抑的环境。
现在,他已经想要离开了。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阿琳娜适时地开口询问。
陈臣轻轻颤了一下,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和焦躁,长吐一口气后问:
“这里……是科研队的营地?”
阿琳娜微微颔首,轻声说:
“是啊,你忘记了吗?在你出去巡视后,队长也带着其他人外出调查了,你还给他们打了个招呼。”
“这是预定的行程,这次计划原本就是要调查附近森林里出现的异常情况,并确认其是否与灾厄污染有关。”
阿琳娜话音一顿,注意到了陈臣微变的脸色,于是笑了笑道:
“放轻松,这里很安全。”
陈臣深吸一口气,忽然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那双白皙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清创结束了。
他斜着脑袋看去,肩上不知何时缠紧了绷带,微微透着一抹淡淡的红,借着颜色逐渐加深。
“喂?伤口……”
阿琳娜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低呼,连忙回身,泛红的绷带映入眼帘,同时还闪过一抹慌乱。
她坐了回来,很不好意思地说:
“哎呀,我第一次给灾厄者处理污染创口,刚刚就在想那个伤口会不会还要出血,果然啊……”
……还是出血了。
陈臣看着手忙脚乱的阿琳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这片森林,名字是什么?”
“名字?”阿琳娜一愣,然后说出了一段根本听不清楚的声音:“X…X啊,怎么你连这是哪都忘了啊!”
什么!?
刚才声音是……杂的???
陈臣呆呆地盯着阿琳娜的眼睛,确认对方没有在戏弄他,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连忙开口问:
“阿琳娜,你再说一遍森林的名字,麻烦了!”
阿琳娜眨了眨眼,皱着眉说:
“什么情况,你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里不是X…X吗?”
果然!听不清……
陈臣惊住了,阿琳娜说出森林的名字时,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阻止了声音的传播。
就好像是……隔音?
他意识到,森林的名字就像是一段不能出现的违禁词,在这个灾厄世界会被和谐掉。
等等,除了森林名,还有一个!
陈臣保持着冷静,微微侧过身去看阿琳娜,一字一顿地问:
“科研队的名字叫什么?”
阿琳娜偏头看了陈臣一眼,然后低下头揭开其肩上的染血绷带,语气没有起伏地说:
“XX科研队。”
陈臣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瞬间,他仿佛沉入海底。
而阿琳娜则是站在海面上与他对话,她的声音被海水淹没,除了微微张开的嘴,剩下的就只有一片杂声。
森林和科研队的名称,在说出来时会被屏蔽。
对,应该是屏蔽……
被这个世界屏蔽的……违禁词。
违禁词屏蔽,这似乎只在网络世界才能做到吧?
当然,也包括特殊通讯设备。
但这很明显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即使受到灾厄污染,但也……
不对,灾厄的特性是什么!?
灾厄是虚化来讲,是规则之间的碰撞,物理规则所无法满足的奇思妙想,通通都可以由灾厄来实现。
所以,被屏蔽的违禁词应该是灾厄污染导致的结果。
是灾厄重塑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陈臣猛地醒悟,脸色微微变了,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无需符合现实的任一规则,包括但不限于:“灾厄是一种人类独有的异变现象。”
灾厄,可以是任何生物!
而现实遵循的规则,也可以变化成另一套全新的、独属于这里的规则。
阿琳娜认真观察着陈臣伤口的变化,却没有注意到伤口主人此刻不断变幻的脸色。
她摇了摇脑袋,不解地嘀咕:
“这是什么伤,怎么都愈合不了?难道你不是被迷失使徒弄伤的,而是其他携带灾厄的生物?”
陈臣还在愣神,没有听见阿琳娜的低声自语,后者见其没有反应,于是轻轻地推了一下陈臣的后背。
“喂,想什么呢?”她好奇问。
陈臣回过神,轻应了一声,微微侧身有些迷茫地对上了阿琳娜的眼睛。
那是一对幽蓝色的珠子,清澈的就像是跃动的湖泊。
他微微愣神,而后问道:
“怎么了吗?”
阿琳娜收回目光,视线聚焦在陈臣肩上的伤口,眼也不抬地问:
“你的伤啊,不知道怎么了,这血止住后又会重新溢出来……对了,你有没有感觉心脏跳得很快,或者是身体在发热?”
……心跳吗?
陈臣目光下垂,将注意力放在了自身的变化上面,除了肩膀撕裂的疼痛,就只有规律的心跳了。
片刻,他回答道:
“感觉还不错,心跳没问题,身体也没发热,就是肩膀那……有点凉了。”
阿琳娜愣了一下,忽然打了个颤,林间的晚风吹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背上,丝丝寒意侵袭。
“马上好,你等一下!”
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慌乱。
陈臣肩上的伤口暴露在冷风中,但血液始终得不到凝固,也许这就是阿琳娜询问心跳和体温的原因。
他是灾厄者,供血系统与普通人有差异,或者说是更加强壮,尤其是在血压方面,高强度的适应性血压带给了灾厄者超常的身体机能。
但这也导致他们的伤口会流出比普通人更多的血,这些血也会比普通人更加炽热。
如果灾厄者感觉到心跳加速,或者是身体燥热难耐,那么血压和血温又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片森林当前的温度大概在4-6摄氏度左右,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寒冷的,但对于灾厄者,这却是常温。
陈臣摇了摇头,对阿琳娜说:
“算了,你帮我包扎好就行,我休息一下,这个伤口应该会自己愈合的。”
阿琳娜不甘心地用消毒过的夹子挑了一下,伤口处的血液依旧活跃,没有丝毫凝固的痕迹。
她叹了一口气,清理起器具。
“那就只能等XXX回来了,她才是队伍的医护员。”
XXX吗?医护员?
陈臣在心底呢喃了一声,但却像是同一个读音,根本分辨不出阿琳娜说的是什么字。
怎么连人名都是违禁词?
诶,等等!
如果其他人的名字是违禁词,那阿琳娜的名字呢?
“阿琳娜”不是违禁词!?
陈臣心底一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压低着眉,脑海里思考着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尤其是阿琳娜的名字。
他想到了一个……规则。
难道在这个世界,只有本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才不会被屏蔽吗?
陈臣看了一眼阿琳娜,后者正在给他的肩膀缠绷带。
他又看向帐篷、箱子和火堆。
难不成是要这片营地开口做自我介绍……陈臣心想着,如果营地能自己开口,那我现在死应该来得及。
真有些惊悚了。
他抬眼,目光扫过四周的乔木。
不知是什么原因,入夜后的泰加林格外阴沉,也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他曾经来过而形成的鲜明对比。
总之,他感觉到了不安。
“阿琳娜,你们……啊不,我们来这里多久了?”
阿琳娜稍稍用力,拧紧了绷带,想了想后说道:
“大概两个月了吧,我们是三月底从X…X出发的,那时候雪刚刚化开,但你应该……是一周后才对接上我们的,这有些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了?
是因为我是出发后一周才和他们对接的?
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陈臣眉头微皱,他这一部分记忆是缺失的,但也可能本就不存在这部分记忆,因为这只是一个灾厄塑造出来的世界而已。
……记忆吗?
等等,如果这是某个人的记忆。
那么在这个人的记忆里,我曾经出现在这片森林,并且加入过这支不知名称的科研队??
我也是记忆中的一部分?
就在陈臣疯狂思索之际,阿琳娜起身了,声音悠悠地传入前者耳中。
“应该也快到离开的时候了,我们这一次没有发现污染源,但上面说污染源就在我们附近。”
“唉,也不知道现在的仪器准不准,灾厄这种东西根本没法用常识去理解,有时候我觉得挺……难受的。”
“我是学院里的森林学者,但在灾厄污染的X…X森林,我的学识根本派不上一点用场。”
“娑……”
森林忽然来了一阵大风,阿琳娜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臣看着阿琳娜的背影,脸色微微地变了,在那道落寞的身影中,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来自于……
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