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鸦发出鸣叫,在一棵冷杉的顶端,远远看去像是站在松针塔顶披着羽毛的哨兵。
哗啦!
……哪来的声音?
陈臣猛地从水里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废弃公园里哪攫住他喉咙的枝条似乎松开了。
不对,不是松开,而是消失了。
……这是哪!?
他缓缓站起,目光有些呆滞,水珠滴滴落在地上。
“咿呀。”
松鸦扇起羽翼,远不止一只,而是成百上千,鸦群似乎不满于泰加林的安宁被打破,叫声比先前凄厉。
这些鸣叫是因为有人闯入了它们的家园,但人类会向野兽请求穿越领地的许可吗?
想来是不会,向来如此。
鸦群漆黑,像是将天空压低了。
陈臣面向天空,鸦群之外,不再昏暗无光,他看见了阔海般的蓝天,水蓝色的,像是临冬时的北地。
黑环消失不见。
灾厄污染笼罩天空带来的阴暗晦涩也不见踪迹。
黑环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静谧而又温馨。
“这里是……森林?”
“我不是在城里吗……”
他呆滞,低声自语,有节奏地发出厚重的喘息声。
脚底下是浑浊的湿土,轻轻一动就能发出脆响,他意识到是冰与土壤结合在了一起。
冰层会在夜间重新合拢,所以现在……应该是早晨?
他抬眼环望,前方针叶林间透过来的光格外温暖,背后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泊。
他顿时愣住了。
天际线上缺少了……红色的弧。
……黑环呢?
……湖?是贝加尔湖吗?
陈臣向湖心走了几步,脑海里除了繁重的思索,还有卸不下的戒备。
没有黑环,可他却感觉到了灾厄。
湖水里有,森林里也有,还有天空和地底,也许就连刚才飞走的鸟儿身上也有灾厄的气息。
就像……瓦西里。
不知不觉,湖水没过了他的膝盖,而他还在前进。
腹部,胸口,最后是嘴。
“咕噜噜~”
靠!
他展开手臂,猛扑在水里,整个人瞬间浮起。
空气,肆无忌惮灌入肺部。
“咳!”他剧烈地咳嗽,隐约间能看见水珠被咳出。
他以最快速度游向湖畔,冰冷的湖水完全压不住他内心的惊惧。
……怎么回事!
刚才自己明明有意识,却不受控制往湖心走,好像有一只奇怪的手在牵着他往水里潜去。
唰!
突然,一只惨白的手从地底冒出来,攫住了他的脚踝。
“靠!什么东西!滚开!”
陈臣大惊,惶恐不已,猛地踢开浅水滩伸出来的恶爪。
可他踢空了。
惨白的手,消失了……
他迅速退开几步,浑身紧绷,心砰砰地跳。
湖面有涟漪,那是他跑上岸边时形成的,湖畔有蔓延的脚印,那也是他的,可唯独没有那只手了。
……是幻觉吗?
……这不可能是幻觉!如此鲜明的画面,是灾厄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就在伊尔库茨克的林荫公园里,怎么可能会有湖泊和森林?
……斯拉夫人什么时候设计出了带有湖泊和森林这么疯狂的公园?
……这不该是法兰西的专利吗?
他思绪万千,忽然心有所感。
转身面向幽静的森林,远处偶尔能听见松鸦的叫声,否则便是一片死寂。
“Беги!”
“RUN!”
“跑!”
三道震慑心弦的凄厉吼声,他短暂地失神了一瞬,然后同时解读出了三个声音的意思。
背脊暴生恶寒。
他没有半分犹豫,拔腿冲进泰加林中,高天的阴影描绘树影打在他的背上,犹如末世铭刻的印记。
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
那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仿佛回身的那一瞬间,背上的芒刺就会将他洞穿。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针叶林,明亮而又静谧,看上去很安……
静!?
等等,树林在动!?
咚,咚,咚!
巨大的兽足从天而降,震天动地,落足点是一个陨石般的深坑,带动整个树林颤抖起来。
尼丫!哪来的腿!!!
陈臣看得心神暴颤,脸色瞬间苍白,毫不犹豫地向另一侧狂奔而逃。
没有时间供他思考。
巨大兽足上赤红色的绒毛像是一根根如同枪尖般的倒刺,视觉、听觉、触觉都无比清晰。
世界疯了吗!?
他在心底大声地问,近乎是咆哮,可他嘴角冰凉,只有一阵急促的、毫无规律的喘息。
奔跑中,他忍不住回了头。
巨足缓缓抬起,他不自觉慢了下来,那几乎快要凝固的眼睛死死盯住天空底下的巨影。
它大概有几百米高,周身倒映出血红色的光晕,四肢粗大如树,浑身长满油亮的黑色鳞片,仿佛一座高耸入云的钢铁雕塑,透着令人敬畏的威严。
它生着一只内曲两圈的银色怪角,眼眸通红,狭长的嘴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笑。
它看着他,笑意阴森。
鹿!!
这TM是一只鹿,庞然巨鹿!?壮成这鬼样,你是鹿群里的皇帝吗!?
不对,鹿有个屁的皇帝!
他心头大骂,回身继续狂奔。
看清巨物后,他的思绪彻底乱了,心中的恐惧十倍百倍地膨胀,简直要把他压垮。
他认为这是幻觉,可狂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怕得要死,根本不敢停下,不停下就是真实的。
幻觉归幻觉,现实却是他在逃亡!
就在他向森林深处狂奔的时候,原先的湖泊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浓雾,浓雾中亮着两抹红光。
陈臣完全没有看见。
红光闪了一下,缓缓移动。
仿佛是一双瞳子,闪是眨眼,而移动则是视线的追随,追随着那一道狂奔穿梭的小小人影。
而红光里隐约能看见倒映的景象:
森林边缘的针叶乔木犹如一排忠诚的守卫,浓雾流淌到乔木旁便会倾泻而下,然后从地面飘回湖泊。
而森林里,只有狂奔的人。
……
“呜、呜~”
笛音大作,伊尔库茨克迅速进入了警戒状态。
整个城市沸腾了。
两名士兵匆匆忙忙地推开大门,军事基地内的军用卡车倾巢而出,装载反灾厄设备的车辆紧随其后。
废弃建筑底下,潜藏的灾厄者陆续收到了指令,地方灾厄势力向环湖地域发出了最高警告。
整个城市都回响着广播。
“叮……”
“通报紧急通知,根据灾厄污染疾控中心的消息,黑环地带灾厄污染值正在急剧上升,现已突破临界值M,城市结晶带正处于激活态。”
“全城警戒,所有活动取消,全体市民不得随意外出,伊尔库茨克现由第五集团军接管。”
“经综合研判,第五集团军签发临时警戒令,俄联邦远东灾害应急中心、国防指、减灾指、森防指、气象预报司、灾厄观测司、卫星中心……维列斯集团远东分部……要塞武装组织……立即进入Ⅴ级灾厄应急响应状态。”
“……”
“通报紧急通知……”
旅馆内,孔雀石收音机高速运转,索娜福怔怔地听着收音机里的通知,愣了片刻才起身。
她匆匆关上窗户,锁好门窗。
瓦西里安静地盘在二楼楼道尽头的窗台上,毛茸茸的爪子藏在胸前,幽幽地看着楼下来回走动的老妇人。
天气晴朗,旅馆今天虽然没有客人,但比平时更为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