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心(一)
根据小蛇的记录,李奶奶大孙子李博讲的第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说有一位干了一辈子粗活的老汉吴威,在跟儿子吴时,因如何利用金钱一事争吵后,见吴时根本不听信自己的话,气得是毒火攻心,一个倒仰,抽搐了一大阵,就死了。
可他死不瞑目,提着装有自己阳气的小罐子,迟迟不肯入城隍庙,不想去阴曹地府报号,也不急着为投胎转世,去修炼锻造,好获得来世的新生活,极力躲避着前来引领他进入冥界的各路鬼差,还想尽办法去贿赂“遣转司”的鬼官员说:“……看在我从不作恶行凶的份儿上,请恩典恩典吧!允许我的魂在人间呆上一阵子,把我最想办的要紧事儿办妥后,就自然来找你们。放心,我绝不会劳费你们一丁点儿的神和力的。”
“遣转司”的鬼官员担心地说:“一旦你把这小罐里的阳气耗尽了,还没办成你的事儿,再违背诺言不来,你可就会错过转世为人的大好机会。到时候,你可别说,我们没有尽到责任。你可别说,我们没有提醒你呦。”
吴威说:“谢谢你们对我的提醒。我会把这个提醒谨记于心。咳,我再疼爱儿女,我再爱财爱钱,也不至于贻误生生世世去阳间做人的机会啊!”
“遣转司”的官员就放开了他,原因他们也说了个清楚:“这吴威的阳寿是不该尽的,只是他这个人爱财,是守财奴,性格也太偏执,气性又大,就早死了几年。因此,这几年的阳气不会一下子散尽,阴司的鬼差,最怕被这点儿阳气把自己吹散,也不爱去抓住吴威。经过查看过他一生的轨迹,发现他是个可怜又可悲的人物,也是他不知道修身养性,不会积福积寿造成的短寿。加之,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愚蠢劲儿,若是不答应他的请求,也是能被纠缠个半死,不如顺水推舟,容他在人间幻化去吧。他的心只在亲人和金钱,以及家业上,根本不会去害其他人类,甚至是动物们,如此就不会制造出啥棘手的鬼邪案子,摔到咱们鬼差的案头上,给咱们找啥麻烦。借此依了他,也好让他知道,不论他怎么的幻化,跟他一样顽固不灵的后代,还是让他无能为力的。他兴许会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他的一番苦心,相反他会贻误转世去为人的大好机会。我们不如用这个难得机会,有空儿去向那些急着想去转世为人的小鬼们,弄些银钱来,咱们也宽裕宽裕,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两个“遣转司”鬼差就这样一合计,徇私情地没有把吴威的魂灵送进阴司被扣留,而是放任不理了吴威,因为想拿吴威,是随时随地的易事。
吴威带着没散的阳气,急忙附在了一条无家可归的土狗身上。他使这只土狗不顾吴家人的断喝,跑进吴家的院门,匍匐在吴时脚下,一个劲地冲吴时摇尾点头,恳求收留。
吴时本不待见狗,原因是,一般的狗见了总是怒容满面的吴时,都会显现出讨厌的或是畏惧的神情走开。今儿,见这么温顺的一条土狗,竟主动上门依附自己,吴时是心花怒放,毫不犹豫地留在了家里,留在了自己身边。
这条土狗,平时就跟吴时非常的亲密,一旦跟吴时单独在一起时,就会急忙跑到栽家中种着的玉兰花树下,“哼哼呜呜”地用爪子挠土挖坑。
吴时看了就有气:“你哪样都好,就是爱破坏我爸爸从老辈人手上接管下来的这棵玉兰树。你再这样,我会不待见你,赶你走的。你可知道,我不是个啥孝子。一次,因为手里的钱是存是投资的事,跟我爸爸争吵,把我爸爸气个倒仰,从此他就没起来地死了。虽然我的投资挣了大钱,可我爸爸看不见了。我心里有愧,经常自责我的不孝。所以,对我爸爸留下的这棵玉兰树,一定要尽力保护好,不让任何人和动物破坏掉它。以此,也算是给他老人家尽点儿孝道吧。我警告你,再去刨挖玉兰树,别说,我勒你吃肉。”
土狗就不敢再去挖去刨了,眼中那急切期盼的目光,改为了失望和无奈。
原来,吴威的祖上跟大财主傅友是邻居,不幸的是傅家偶失大火,吴威的先祖去帮忙救火时,趁乱抱出了一坛的金子,偷偷地埋藏在了地下,并在上面栽种了玉兰树,以备穷困时取来使用。
那场火灾,傅家六坛子金子没了四坛子,四坛子银子没了三坛子。事后,除去吴家,其余六个趁乱拿走金银的都露了富。他们之中好日子长的,也不过是过了五年花天酒地的靡费时光,就败得比以前更加穷困不堪了。短的,起了内讧,你争我夺,打杀毒害,不足三年,死得是精光不剩。
吴家自从得到这坛金子,不算吴时这一代,已经过去五代人了,期间吴家也经历了好多次的穷苦和饥荒,知道这个秘密的各代男女主人,也想挖来救急。可是抬眼一看形势,觉得挖不得。兵荒马乱的年代,像那几家突然富有,就会遭来匪徒和散兵的惦记,转眼就家破人亡。在荒年,千里赤地,有钱都难买到东西,手握大把金钱的人,也得有过硬的后台,才能吃喝不愁。平民百姓,无权无势,拥有来路不明的金子,一旦露底,只能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实在是不敢动,真的是不敢动。
就因为吴家男女主人知道家有黄金,心里自然不同一般的穷苦人,是有指望的。心有指望,人就不慌,积极地四处扛活,想方设法收集食物,没怎么吃糠咽菜,竟然把艰苦的日子挺了过去。
也就是说,因为吴家人心里有底,心怀希望,就能忍得住苦难和艰辛,每次都熬得只剩有半条命地再咬咬牙,就得活了。
直到解放,吴家人都没有使用过坛子里的一块金子。但在吴家知情的男女主人的心里,总觉得自己是富裕得不知啥是穷途末路的富裕人家,吴家人根本就想不到,那坛金子成了吴家在苦熬岁月时的精神支柱。
到了吴时这一代,更是步入了好时候,不愁吃喝用度不说,稍微舍得辛苦和努力,挣钱也不觉得太难。因此,吴威没有像他父亲那样,面对荒年,对愁眉不展失去生存希望的后代人,相告出家有黄金的秘密。
当然,过了大半辈子苦难日子的吴威,终于成了个守财奴,一听吴时把钱全部从银行取出,要投资去办木器厂,就大骂儿子是:“二分钱开小店,不知咋嘚瑟了。”极力劝阻吴时说:“钱,只有存放在银行最稳妥,最踏实……”
吴时根本不听,反而说吴威:“我不会像你一样,一辈子放不开手脚,无能,无用,只会守着土地吃小碗饭活命——靠天(添)。”还嘲笑吴威道:“你这辈子不仅一事无成,还顽固又迂腐,根本不适合当家主事儿。如今,我坚决办厂子,要是银行的钱不够,我就是买了咱家的房子和地,也要去干我想干的事儿。”
吴威急得连声地警告吴时,“千万、千万不能卖房子和地……”是手指着玉兰树的方向,焦躁地张着嘴,竟说不出话来。急怒之下又是攥拳头,又是一跺脚的原地直打转,转了一个完整的圈后,就一个后仰,倒地不省人事。
吴时急忙上前呼救,不料,有出气无进气的吴威,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蹬腿咽气了。
吴威突然间死去,埋在玉兰树下的一坛金子,自然就没有来得急相告于吴时。吴威的魂灵忙提起小瓦罐,收起自己那还没有散掉的阳气,阻止黑白无常近身,也挡住了鬼差来索自己去奈何桥,就游荡在“遣转司”,捧上装有阳气的罐子,希望能被遣送回阳间活转过来。
“遣转司”的人看了,说:“虽然你的阳气够活命,可你是死亡,不是晕厥。何况,你身处的生存环境和条件有限,吴时无法及时地把你的身体送去医院救治,看看,你身体都布满了尸斑,已经严重腐烂,一切都来不及了。”
吴威伤心欲绝地嚎啕大哭,跪地向“遣转司”的人祈求恩典一下。
见吴威转活不了阳世了,管遣送的司长就劝吴威:“转世投胎去吧。如今的阳世,可是太平盛世,要繁盛跟周朝一样,有着七八百年的大好时光。人们过着越来越好和越来越富足的快乐日子呢。早投胎,早享福,当孙子比当爷爷得劲儿,也自在得多……”
吴威爱钱财和疼儿子胜过一切,什么样的劝慰和告诫,也不能使他放下那坛金子。忙奉上好处费,把吴时给他在阴间花用的冥币,是一分不留地全部交了出去,不断地央求两个司长说:“那坛金子就此永埋地下无人知,无人用,岂不可惜了?金子一旦失去它该有的价值,那可不仅仅是‘可惜’二字啊!”
“遣转司”的人,收到了好处,也就同意了。
所以,吴威的阳气一到人间,就附在了一条土狗身上。
吴威虽然借助狗眼看到吴时开厂子挣得了钱,但仍然担心花钱大手大脚,又没有长远打算,不会过日子的吴时,将来不会有好日子过。为此,吴威成了吴时忠实的看家狗,为吴时看护着家园和埋金子的地方,并不断地托梦给吴时。
在梦里,吴威从土狗身体脱离幻化成自己原有的人形,不断地向吴时重复相告着家有金子,还清楚地指明埋有金子的地方。
每次,吴时也都是明确地点头说:“谢谢老爹的相告,我这次一定不会在醒来时,忘掉这个这么真真亮亮的梦,一定会来这里取走金子。哈哈,真是想不到,该着我发财时,就是在梦里,竟也有老爹给我指出埋财宝的地方,可见我福大命大运气大呀!”
可是,吴时每次也只是在熟睡的梦中高兴得笑个不停,一旦醒来,对做的梦是一点印记都没有。
媳妇和熬夜玩游戏的孩子,都有听到过吴时在熟睡中发出的笑声,到天亮起来后,也都问过:“你在梦里,都梦见啥了?高兴得回回都是哈哈大笑,笑得都有点儿吓人。你平时总是一副阴郁的脸,咋在睡觉时有着笑动静?知道你那臭脾气,最是痛恨熟睡时被人叫醒,我们也没人敢捅咕醒你。说说,是梦见又娶媳妇,还是梦见发大财——捡到金子了。”
吴时一脸的狐疑,厌烦地说:“胡说啥呢?我整天为个厂子的资金周转和销售渠道,愁得是吃不好喝不好。要不是粘枕头就着,随时随地就能睡得着,我早就散架子,也早就堆碎了。我还能在梦里大笑地瞎高兴?别是你们发癔症,赖在我身上了。”
可是,媳妇和孩子都一致不可否地证实他在睡梦里大笑过。
吴时叹气道:“都说梦境是反的,可真不假呀!现实我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梦里却大笑不止。啥时,做个哭梦,也许我就不再苦闷发愁了。”
媳妇和孩子央求问:“都梦见了啥,当我们学学。”
吴时被问后,也是极力地去回想着梦境,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说:“我根本就没有做梦,要不咋就想不起来有做梦的影子呢。就觉得睡得香甜,睡得死性,你们让我咋去想呢。这样的梦,记住倒不如忘干净的好。有那么多事儿等着我呢,我可没有闲工夫,给你们想那狗屁的梦不梦的。”
无论媳妇和孩子怎么的百般提醒,吴时也毫无印象可寻,就苦笑着自嘲说:“我听老人说过的,无梦的人,是有福气的人。我做梦,记不住一丁点儿,就跟从不做梦的人一样了,也是个有福气的人。以后,别问我做没做梦这种傻事了。你们一让我去想做梦的事,我的脑袋就跟搅浆糊般地糊涂痛得要命。还是都消停地干活的干活,上学的上学好吧!”
时间久了,媳妇和孩子见怪不怪了,也不再问了。还满足地说:“反正他也不骂人,也不发癔症,就是傻笑几声,由他去好了。白天紧张辛苦,夜里放松欢笑,对他来说,也算是个好的缓解。”
吴时每次听到有人饶有兴致地讲述梦境时,他都是一脸的迷茫,挠头道:“我有福,不做你们那样的混帐梦。再说,做梦都是心不静,想法多,是不安分的脑子瞎扯起来,拿那些没完没了的臆想,当成是做梦了。其实,哪来的梦。”
吴威见利用梦境达不到目的,就着急,只要见到吴时,就急吼吼地不停地转摸摸哼叫。
吴时只热心厂子的事,根本不在意脚边土狗的滑稽行为。
可吴威又没本事在大白天里幻化使狗说人话,那样不仅大伤元气,还会散掉七魂六魄,使自己飞灰湮灭,别说是转世为人,竟连鬼也做不成了。
一天,吴家来了个当官的,想在吴水镇给自己的父母盖建养老的小别墅,对吴家大院有了想法。吴时就想溜须一下,省得这个总是刁难自己多次的官员,看自己不顺眼,借此,希望对自己能手下留情,少勒自己的大脖子,就把这个官员请到家里看院子,选房基地,相中就低价卖给他。
吴威看家护财心切,不仅对要进门的官员狂叫,还咬了想征用有玉兰树的宽敞西园子,要为自己家房基地的官员。
那官员看吴家土狗的目光,显得是异常地的愤恨和冷酷。
吴时就觉得大事不妙,心想:“事后一定会有小鞋穿给自己穿,自己的厂子要遭到刁难。”就一再地在官员面前表示:“卖狗,给你解气!”
那官员生气道:“有主人陪同着,并喝令多次都不安生的狗,就不是啥好玩意儿。这么多人在一块儿,它就偏偏冲我‘汪汪’,多不给你吴时长脸。这样不懂事儿的狗,你早该卖给狗肉馆,或是勒它吃肉。”
吴时见官员生气了,自己也有了土狗的怨气:“平时那么乖的狗,怎么就改肠子,给我添堵,让我难堪呢?我一定得卖了它,以解心头恨!”
狗肉馆的人买走了土狗,自认为被他们栓牢靠的狗绝对没个跑。
谁知,被吴威附体的土狗,是可以在夜晚幻化成细如青烟般的形体,轻而易举地挣脱了绳索和铁笼子跑了回家。
吴时见土狗半夜跑回来了,眼珠一转,把狗藏了起来,等骗走找狗的狗肉馆老板,把狗又被偷卖到了另一户,得了两份钱。
狗故伎重演,又一次逃回。
吴时想:“镇上就这么两家不对付的狗肉馆,不好再卖给哪一家了。为了日后少麻烦,还是我吃了吧!”土狗竟被吴时勒死吃了。
吴威发现吴时起了杀狗吃肉的心,就不等绳套勒紧,马上带着已经少去一些的阳气离开了土狗身体,二次附在了家猫身上。心想:“猫狗算一口,它们总比鸡鸭鹅跟主人在一起要近面要时间长。”
让吴威这只“猫”缓口气的是,有玉兰树的西院,那个当官的没有要。因为,那位干部媳妇的心比干部的大,她看过后,撇嘴道:“这块儿地儿,一家住着让人看着倒觉得宽敞,够局势。两家就窄巴啦!若是买来吴家老屋,扒倒盖新房子,倒是够局势。啧……那可就犯不上啦!”
吴时想溜须也没有溜成,不久那个官员就被撤职了。
随着木器厂的扩建和上新项目,资金就短缺了。加上,人都往大城市里奔,昔日热闹的小镇,也冷清了。吴时也是早晚要进城的,心想:“不如趁有人给好价钱,卖个高行。”
吴时要卖掉老屋,“猫”就像叫春一样,直冲吴时嚎叫。
吴时就烦了,愤怒道:“这猫咋突然间,也像那只听话的土狗似的改性子了。以前跟我不是亲热,就是滚着球地玩,看我的眼睛都是温柔和顺的。现今,它也像那条狗似的,不是冲我乱叫,就是要挠我的样子。你看它现在的眼神,凶凶的怒怒的,咋看咋有点儿向我爹活着时跟我干仗的样子。别是中了邪,这猫魔怔疯了吧?”
吴时一这么想,就不再理睬“猫”了。一旦“猫”有意跟他接触,就举手要打,吓得“猫”不是好声地叫着赶紧躲。
吴时贴的卖房广告,被“猫”连夜都挠了个稀碎。
吴时以为有人给他使坏,就不再贴广告,改为动嘴四处去游说了。
游说的结果,还真有人上门来买老屋了。
家猫怕卖掉老屋,很挠了买主。
买主恼怒不已,生怕得狂犬病,要吴时给他病打预防针,并说:“谈买卖,遇见猫挠狗咬,可都是大凶大恶的灾难之兆。这老屋别说是花钱了,就是白送我也不要,我怕不吉利。”
失去了买家,气得吴时把“猫”打死了。
吴威还不死心,赶紧抓住又少了些的阳气,附在了家鹅的身上。
那鹅像个高级警卫兵一样,在吴家院子里,高昂着头颅,“嘎呦嘎呦”地叫着,领着鹅群四下里巡视,不让外人靠近玉兰树。
一见有人来打老屋的主意,就冲过去又拧又扇膀子地把来人赶跑,样子凶得都不敢有人进进院子,都吓得是大叫:“我的妈呀,你们家怪不得勒死土狗养了大鹅。原来大鹅看家,要比你家的土狗厉害啊!”
老屋又没有卖成,鹅却进了汤锅,成了名菜,跌锅炖大鹅。
吴威紧忙从鹅身上逃掉,靠着那仅剩下的一点儿阳气,附在了一只公鸡身上。
原来,养在老屋旁边院子里的那些鸡鸭鹅,竟没有减少,为了增加员工的营养,吴时命令媳妇一批接一批地养着。吴时认为:“自己养的鸡鸭鹅,总比吃买了的放心,也方便。”
吴时见老屋一次次地错过了卖掉的大好机会,房价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就把木器厂的分厂,开到了老屋的院子里,工人是听着公鸡的鸣叫早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