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好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口干的了。”
“哎哟,大娘,俺们家刚吃过,实在没什么干的,要不给恁一碗面汤吧!”
“谢谢,谢谢恁家。”
“娘,我这......”
一处破落土院之中,一个衣着褴褛、佝偻蹒跚的老妇正端着一只带有豁牙儿的陶碗,那碗中乘着半碗面汤,因为面汤太烫,老妇一边吹儿,一边抿着碗边儿。
在老妇身旁站着一个中年妇女,面容颇为朴实。
此时,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泛黄的蒸面馍馍正要递给老妇,中年妇女狠狠的盯了一眼那孩童,小孩伸到半空中的手慢慢缩了回去,灰溜溜的跑回里屋。
“俺喝完了,谢谢恁家的面汤。”
那老妇看到此景,大口喝完面汤将陶碗递还给中年妇人道声谢后便走出了大门。
“我说山羊子,长点心好不好,咱家自家吃的都不够,你还往外拿,真是这两年有点收成了,没挨饿了是吧!”
“记住啦、记住啦,娘,我找阿花玩去啦。”
“记得出门小心点,别在山里乱跑,早点回来,你听到没有,你个死孩子。”
那个叫做山羊子的小孩一溜烟儿的功夫就跑出了大门,中年妇人追出门外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他的踪迹。
“这孩子!”
微叹一声,中年妇人便又回到了那茅屋之中做活儿。
这山城虽说是山,但也有城,山羊子家就在北山脚下的村落,那山坳的地方正是一片闹城,早年间,这地方可没那么多人,偏僻的很,大家的日子也都紧巴巴的。
前些年,有个大商人偶然间发现那南山有煤脉,便在这里建了这座煤城,四周村子的人都被招到那里采煤,那月钱可比种地来的快,没多久,不止这南北山的村落,就连四邻八乡甚至是好多外地人都来这儿谋生,这煤城也就渐渐热闹了起来。
山羊子他爹就是个外乡人,是从东边逃荒来的,为人老实巴交的,前几年和他娘在一起,也就有了山羊子,可世事难料,没过多久便发生了矿难,他爹和十几个矿工一起埋在了地下,连尸体都没留下,还好那大商人心善,给这些遇难者家属家每家补了二十两银子,对于山里人来说也算是一辈子不愁了,再加上山羊子娘为人勤快,家里还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也算是滋润。
“大娘、大娘。”
“娃娃,你叫大娘做什么?”
“这个给你。”
山羊子一路小跑,眼看快要到煤城的时候终于追上了那个在自家乞讨的老婆婆,从怀里将那蒸面馍馍塞给了老婆婆后就跑进城了。
“小娃娃,谢谢,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老妇人看着馒头神色迷茫一下,然后一个劲儿的道谢,看着快要跑没影儿的山羊子赶紧问道。
“山羊子!”
“好,好,我记住了!”
......
“阿花,我说你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慢呀!”
“羊子哥,人家是女孩子嘛!俺爹说了,女孩子要端庄,要走正门,不能再和你一样翻墙头,要不然会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到时候我娶你。”
“那你得准备十头牛、十头羊再加十头猪,对了,还有一百只鸡,我都给我爹说好了。”
“你家可真会算计,那我问你,你要是嫁给我,咱俩是不是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
“那咱家的东西拿出来给你爹家十头牛、十头羊、十头猪,还有一百只鸡,你愿意吗?”
“呀,那也太多了,拿出来,咱们吃啥?我得回去和我爹说一下,十只鸡行不行。”
大街上,两个小儿的戏语引来了一旁过往行人的憨笑。
这两个小娃娃的穿着倒也奇怪,男娃娃身着麻衣草绳,女娃娃身着锦衣玉带,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小姐和仆人,但这煤城小街摊市却对此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毕竟这两位可是这煤城的名人。
那锦衣女娃是这煤城建立者梅山君的女儿梅媛儿,乳名唤作阿花,煤城的小公主,而那麻衣男娃叫山羊子,是北山的一个野孩子,两人年岁差不多,按理说这山羊子应该是梅媛儿的小跟班才对,但事实偏偏是反过来的,梅媛儿天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山羊子这个野孩子乱跑,这城主梅山君也没空管,一来二去大家也就默认了这个事实。
本来两个小屁孩儿嘛!玩玩闹闹能有多大的事儿,可这两个戳祸精可不是闲得住的主儿,今天翻房檐儿,明天挖地井,这不,前两天把张家老头的宝贝黄牛给放生了,气的老张头坐在梅府门口要找街坊四邻评理,梅家管事一听是小姐所为,赶紧打发了二两银子,这是才把事算平息下来。
总之,大家见到这两个小祖宗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羊子哥,我有事给你说。”
“啥事,说吧!”
在平儿胡同麦塘李那“赊了”两串糖葫芦,山羊子一口嚼一个山楂甜果儿,因为男娃娃脚步快些,梅媛儿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俺爹说下个月要送俺去洛城念书。”
“洛城?没听说过,在哪?有咱煤城大吗,有咱煤城好玩吗?”
“说是在东边的大城,坐马车要走十多天,要走几百里的山路呢!”
“那么远,绕咱好多个煤城啦。”
“我也说不想去,但我爹就是一定要让我去。”
“大城市念书嘛,自然是好的,等你学成归来就可以接替你爹的位置当城主了,到时候把咱煤城扩大一倍,不,扩大两倍,一直延伸到南北山脚下,这样我家也就算是城里人了!”
“嘻嘻,整天就知道瞎做梦,我爹辛苦十多年才建成煤城今天这个样子,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把她扩大几倍。”
......
说笑间,两个小娃娃坐在城外山间数枝上看着这煤城的夕阳。
煤城不大,但很整洁,这简单的山城怎么看都不会腻。
须臾间,城内已经飘起阵阵炊烟,这是下工的时间,从南山矿井陆陆续续回来的人流又给她增添了几分欢愉的气色。
将阿花送回梅府后,山羊子一路青烟儿跑回了家,随便吃两口饭后便睡下了。
山里人天黑就睡,但山羊子今天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阿花说下个月她就要去洛城了,洛城究竟在哪?有多大?山羊子不知道。
人生很长,也很短,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山样子此时并不懂这些。
但离别总是很伤感的,而且还是玩的最好的朋友。
他从小性子孤,没几个能玩的来的朋友。
本来同村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现在也都没有了。
阿毛家搬到了省城里,上次碰见阿毛家回乡省亲,说不到两句话就散了,算算时间,也有大半年了吧。
老凯跟他家人去了南方讨生活,走的也有一年多。
现在阿花也要走了,山羊子真的很舍不得,可是大城市念书总好过一辈子呆在这煤城之中,山羊子从没出过煤城,但他也一样想要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突然间,山羊子猛地坐起,他想起在南山上有一座道观,煤城的人都说那里的道符很灵验,如果求一道送给阿花,那她就不会忘记自己了。
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没有惊动娘,山羊子悄悄的离开了家门,对于山里娃娃来说,夜行山路根本不算什么,再加上皓月当空,整个山城显得特别敞亮。
求符需要香火钱,是山羊子从院里石墩下面翻出来的6枚铜板,擦亮干净揣在袖子里,这可是山羊子这半年来,上山砍柴拿去卖的时候偷偷攒下来的,原来有8枚的,前一段时间,阿花说想吃豆腐脑就花掉了两枚。
山路虽然崎岖,但对于常年走这条道儿的山羊子来说再熟悉不过,不多会儿,就到了煤城脚下,本想穿过煤城直接抵达南山,可谁知道这煤城竟然城门紧闭,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守门人回应,这可着实让山羊子没有想到。
“那就走东边绕。”
想着便行动。
这煤城东边是一片水库鱼塘,道路也修的平整些,虽说饶了些远路,但相比西边的荒山可好了不少,而且西边还偶有灰狼山猪出没,所以山羊子径直走向东方。
看这天,已是将近亥时,想着阿花拿到符那喜悦的表情,山羊子越走越有劲儿,不多时已经到了鱼塘边,因为今儿是满月,月光照在水塘中更显得明亮,水光粼粼,不时还能看到几尾鱼儿越水。
远处正好看到鱼塘的杨老汉那破旧搭棚,是用芦苇和稻秸秆做的茅顶,去年搭的时候山羊子还去帮忙了呢。
“真是浪费,这么大的月亮还点灯儿。”
虽说这是煤城,产的就是煤,但煤油那种东西还是很宝贵的,听娘说没有煤城以前,家里连蜡烛都没有,就算是现在有了煤油灯,也几乎从没点过,在这里通常情况下,太阳下山就是睡觉的时候。
“轰隆!”
马上要走过水塘的时候,天空竟然来了声闷雷,没多久,山羊子只觉得浑身上下被小雨点砸到,期初山羊子想找个地方避雨,但还没来得及这雨就约下越大,山羊子索性也就不管这些,继续前行。
山里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就那么一小会儿,雨就停了,山羊子再度加快速度。
估摸着时间,从家里出来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求符最好的时间是卯时到达道观,潜心求拜,辰时求到符最好,前面的路还很长,要抓紧时间才行。
又走了一会儿,山羊子远远的看到了一条白水流过,水流湍急,河面宽长,这就是煤城南面的白河。
这白河河水来自哪里,去向哪里,山羊子不知道,但这河水却是极深的,山羊子以前来过这里想要渡河,因为没有桥,再加上这河水甚急,也就放弃了。
可现在不行,扔了一块石头,试下深浅,这晚上的水流比白天更急,虽说山羊子懂些水性,但这河流可不是懂水性就能够渡过的。
听村里老人讲这白河上游有一片浅洼地,将这白河分为四五段,所以下游水流才会那么湍急的,以前村里的猎户要上南山打山猪,走的都是那里,只是近些年煤城建成,大家都有了稳定收入,也就没有猎户再去南山打猎了,那片洼地也就慢慢被人们所遗忘,要不是山羊子平时喜欢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会想起来这个。
“上游?向西!”
判断了这白河河水的流向,山羊子向着西边走去,这河边的蚊子极多,现在又是深夏,山羊子一连拍死了好几个,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招蚊子。
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山羊子看到了一阵亮光,走近一看发现正是一处极大的镜湖,一眼望不到边,因为月光映下,四周亦是一片明亮,在白河与大湖的交接处是一片洼地,高矮不一,上有五条支流,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流淌,五河隐隐散出黑白蓝粉金之色,甚是神奇。
这白河虽然单看湍急且宽长,但比上其余四支却显得格外“窄短”。
此时山羊子腿脚感到些酸痛,但看到此景,竟瞬间来了精神,大步的向着那里跑去。
“呜~~~~!”
“狼!”
猛地一惊,因为太过于的兴奋,山羊子竟然没发现那低洼旁竟然潜伏着几只灰狼,看情景恐怕是要伏击着四周需要饮水的动物。
那灰狼似是早已发现山羊子,俱是眼冒兽光,一声呜鸣,唤来四周的同伴夹击。
待到山羊子意识到时,已然被这灰狼群所包围。
毫不犹豫,山羊子拾起河边大个鹅卵石向着离自己最近的灰狼砸去,那准备扑上来的头狼受到重击,发出一声悲鸣,脚步稍缓。
目光直视那头狼,左右两手紧握着石头,山羊子慢慢后退,这群畜生诡诈的很,要是稍一不注意,恐怕就要葬身狼腹。
身后就是白河,顶多再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就是那浅洼,要是渡过浅洼就能甩掉这群灰狼。
心中这样想着,身体慢慢移动,山羊子还时不时的摆动着手臂做出扔石头的样子,那灰狼也跟着走动,因为刚才吃了亏,最前面的头狼也不敢离得太近。
近了,还有约莫五丈的距离,山羊子沉柱心气儿,这些畜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糊弄过去的,刚才已经试探的攻击了好几次,可亏了山羊子眼疾手快,拿着手中的石头招呼,那头离得最近的狼被砸的头破血流,退到了后方。
可现在手中只有一块石头了,山羊子明白,一旦自己失去了这块石头,那么这群畜生是不会给自己弯腰捡起第二块石头的机会的。
再看那头狼显然已经被面前这个小东西弄得失去了耐性,但又碍于那小东西手里石头的厉害,不敢太过于的靠前。
到了到了,还有三丈左右,正当山羊子准备撒腿猛跑的时候,身后突然被一个庞大物体给扒上了,一记石头就砸上去,后者发出一声悲鸣,山羊子这才发现,一只灰狼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了水里,从河里跳上来扑向自己。
幸好发现的早,再加上它皮毛浸了水,失去了原本的灵活,还没啃到山羊子的脖子,就已经被鹅卵石砸的脑浆崩裂。
但这下可惊动了狼群,刹那间,它们一拥而上冲向了山羊子,那头狼更是直接,一口咬到了山羊子拿着石头的手腕,其余灰狼也不甘示弱,脚踝、腿肚、大腿、腰眼、手臂、脖颈,都是要害之处。
山羊子左右挣扎,最开始还能甩掉两只,但说到底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慢慢的甚至疼痛都已经感觉不到。
“噗通。”
水花四溅。
山羊子连同那紧咬着他的几只灰狼一起跌落入了那深邃、湍急的白水河中。
皎月之下,一头头灰狼从水中跳跃而出,然后蹲坐在岸边。
“呜~~~~!”
此时的夜,显得更加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