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安快走...国都已破,山河尽毁。父皇已然不能负于所幸存的万千子民,只希望羡安能如父皇所希冀的一般惊羡一世,富贵安康。”
“羡安,你的父皇一生明目达聪,从不求扬名显贵。仁德勤勉却被外戚干政夺权,最终只落得身首分离。”
“母妃本应与他夫妇一体,却委身于敌国受此大辱,堪为人母。”
“羡安...”
两道交织不断的声音光怪陆离般地浮现在脑海中,孟知妤只觉得浑身血液被凝住般冰凉刺骨,动弹不得。
她看到曾民安物阜的国都被训练有素的铁骑所占领,百姓流离失所恐慌不安。
父皇将她妥善安置后便毅然开启城门安然赴身,自刎安于天下。
她看到所敬重的母妃被先帝占为己有。恩爱无常的夫妻却历经生离死别,死亦不能同穴。
母亲不堪受辱以一根绫带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却仍要以先帝之妻的名义下葬,多么讽刺。
孟知妤依旧陷在深深的梦魇之中。额头上冒出来薄薄的细汗,手脚一片冰凉。
两名长相柔美的侍婢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涌起酸涩的怜惜之感。
自先皇后逝世后,殿下几乎每次都在潜意识地自我惩罚中不得解脱,一遍遍地感知这锥心刺骨之痛。
梦中的痛感过于强烈,真实而又灼热。
孟知妤猛的睁开眼睛,侧过身去却发现褥巾不知何时被浸湿。原来不是梦,是回忆,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则是侍婢们充满担忧的神情。
“无碍”,孟知妤抚了抚额,波折不平的思绪使得她的头隐隐作痛。因长时间未进水的声音充满了枯燥与干涩。
“如今几刻钟了?”
“禀殿下,如今已是巳时了。陛下...”,清芷似是斟酌了片刻,“陛下已经派人来殿内请过您两次了。”
清芷将早已事先准备好的铜盏置于孟知妤的身前,月桐缓缓将身体还未彻底放松下来的她轻轻地扶起来。
孟知妤冷静下来,梦中所发生的一切仿佛还恍若隔世。但眼角灼热的触感使她明白梦中所怀念的不过是沉重的过去罢了。
“去回陛下的旨,不见。”
孟知妤永远不会忘记。她被敌军围困之时,是禇言不顾危险带领军队攻破城门,挽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一度以为应当对他是感恩戴德的。
可先帝登基之时,他却为了一己私欲纵容先帝将她所敬爱的母妃纳为妾室,从此将她们母女钉在名誉的制高点上。
两种相反的情感竞相交缠,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她永远忘不了母亲的悲凉与无可奈何,是在她心里野蛮生长的一根刺。
“羡安为何不肯见孤?莫非还在生若馨的气?”
身着宽松大氅的男人踱步走进殿内,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异常。
孟知妤抬眼,他应当是早早地便散了朝,退下龙袍换上了洁净而又凸显明朗的白色锦服,内松外紧倒是十分合身。
清芷与月桐盈盈行礼后便退出了殿外,留给两人互相攀谈的空间。
“参见陛下。”
孟知妤微微抬起眼睫,她长得很好看。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禇言不由得微微愣了神,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地让她留在身边。
“叫孤皇兄,还像从前那般。”
男人狭长的眼尾一抬,声音瞬间低了下来。“羡安...”,她越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禇言心中的痛就越加深一分。
他再也不顾纲常,欺身压了过去。狠重的力道堪堪将她逼到角落,细长的手指揽住她的腰肢,作势就要吻了上去。
孟知妤挣脱他的钳制,直直地对上他的审视,眸底一片冰凉之色。“陛下,请您自重。”
“羡安...你到底在执拗什么?”
禇言双眸中露出痛苦,对于他来说最痛悔莫及之事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帝位而对先帝所行荒唐之事视而不闻。
至此造就了与孟知妤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不管自己日后如何对她弥补,却仍然是无济于事。
“羡安,你还是恨孤的...对吗?”
“陛下,羡安从未有过恨与不恨。在其位者谋其职,行其事。可对于羡安来说,唯有至亲为羡安的根本。”
“如今母妃已然过世,羡安再没有可以交付的人了。现今所想不过是过普通人家的平常生活,仅此而已。”
孟知妤微抬眼皮,眸底一片平静,无甚起伏。
“你休想!生在深宫,当这一生不得逃脱,这是命。”,他似是发了狠的,转瞬又收拾好理智。
禇言后退至半尺的距离,缓慢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转而勾起一抹牵强的笑容。
“无妨,真的无妨。今日此举是孤逾越了,孤吓到你了吧?”
见她依旧默然不语。禇言只得移开眼神,言辞缓和道。
“来人。”
立在殿外的清芷与月桐在听到传唤后,很快便见礼进来。
“奴婢参见陛下。”
禇言点了点头,瞧着是两个干净伶俐的丫头才放下心来。
他一直从内心深处里觉得,孟知妤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才可以接纳他的。
“好生伺候你们殿下穿衣。太后宫中传来旨意务必要羡安公主参与筵席,容不得出半点差子...”
几乎是同时又望向孟知妤,似教导孩童一般循循善诱道,“羡安乖...今日别拂了她老人家的面子。”
孟知妤只是听着却不作声,禇言顿觉束手无策。两道视线在无声地交汇,她却好似唯恐躲避不及。
霎时间屋内一片静谧,只剩软氅下摆不断拂落过地面的细微声响。禇言仿佛如鲠在喉,便只得转身落寞离开。
清芷移步向前,轻轻为她挽起发髻并温声相语,“殿下,今日是太后娘娘在琼华主殿内设立筵席。”
“奴婢还听说此次宴席邀约了在朝达官贵胄家的千金佳丽们,热闹的很呢。”
孟知妤垂下眼睑,自禇言登基帝位以来,后宫中主之位早就已经空悬已久。
而近些年来太后一方虎视眈眈早将矛头对准了自己,此次宴席明面上是为笼络诸位世家和睦,实则恐是为了后位之选的落定。
这次她受约前往,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思虑及此,孟知妤抬眼望向清芷,声音轻柔而缓慢,“不必过于惹眼,适宜就好”,尤其是在一众婷婷袅袅中一眼辨认不到最好了。
清芷心领神会,月桐手上的动作也没闲着。不多一会儿,被精雕细琢的人儿就这样活灵活现地浮现了。
孟知妤望向镜子中的自己,皮肤白皙如玉,细腻如脂。双唇娇嫩欲滴,眉梢微微上扬。颜若昭华,映衬出一种独特的婉约之美。
“殿下真的像极了兰夫人,无论是音容笑靥,还是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传神…”
“殿下近些年来真的辛苦,可陛下他...奴婢们看着都心生疼惜。殿下...”
清芷起初是由衷地赞叹,后而声音不知何时已然夹杂了一丝哽咽。
顿觉怕引起孟知妤伤感的情绪,月桐将她侧眼滴落的泪珠轻轻地拂下,顺了顺气。
“我们殿下洁白无瑕,艳丽动人,自是要比肩这世间最好的。奴婢们从不求什么,只求殿下能够早日归途,前锦无忧。”
十几岁的小姑娘皱的鼻尖都红了,眼睛里蓄满了决堤的泪水。哪里还有半分冷静自持的模样,干净的小脸揪作一团。
孟知妤顿时心软下来,抬手抚了抚她可爱的发髻,满眼柔和。
“清芷,还有月桐,我身边也只余你们两人了。可伤感的话不必先说,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别还没有到了琼华殿我们就先落了下风。”
姑娘们点了点头,孰赢孰输,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