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进城如何?看你是外人,难免人生地不熟。”老者伸出手,示意兰枫登上马车。
少年思索片刻,便将手搭在老者皱纹满布的手,随后双脚轻轻一蹬,就来到老者身侧坐下。“感激不尽。”兰枫说着。
笨重的马车载着二人,老者驱车前行,兰枫则倚靠着木板享受着片刻的闲暇。越过入城的关隘,没有任何人阻碍他们前行,城内的石板路并不平坦,颠簸的震感消散了兰枫的困倦。睁眼,古朴的江南水乡,妇人蹲坐在河边洗涤衣物与蔬果,孩童不时会从街巷传出嬉闹声。
“与若翳国相较,这可称得上世外桃源。”兰枫望向眼前之景轻叹,脑海之中浮现出旧日友人的容貌。
“渝烟城与主城联系和别城相较都甚是薄弱,外加此国的镇国护法举国而设的屏障,自然也就成就了此番景象。”老者对于此地的情况娓娓道来,一字一句如同诉说着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童话。
“看您这模样,似乎只是打算在歇脚。”兰枫失了休憩的兴致,观察着依旧匀速前行的车马,发出着疑问与不解。
“我也不过一介过客,自然如此。”老者讪讪一笑,随即将话锋偏转:“那公子你呢,又是想去往何方?”
老者把问题的中心聚焦于兰枫,突然的询问使得兰枫带上了些许错愕。“中原荒漠,诸国朝见,以一敌千。”兰枫回应着老者。短暂的错愕令兰枫蓦然回首,自己的离去,居于庙堂之高,难能不知,追赶的人马,未到的远方,不过一念之间的抉择。直至如今,一声道谢才从口中道出,一滴热泪才从眼角滴落。
“谢了。”
“公子可真是凑巧,老夫此行也要前往此处。你说,那一国的国君也真是传奇,凭一己之力在周遭泱泱大国之中生存,更能引得诸国朝见。”老者的言语愈发激动,帽檐之下,眼光之中,尽数充斥着自豪。
“是啊,是啊,不得了。”一声回应,一声轻叹,又一声充斥着无奈与艳羡,声色逐渐的细微,直至最后出口的几个字,好似只是一声叹息,好似倾诉于自身聆听。
“公子,前方就是歇息的客栈,公子不妨今日就在此处休整,明日一早,我再同公子一同前行。”老者打断兰枫的沉思,用着布满皱纹的手指向前方。褪色的绸缎绣写着烟雨客栈,进出的人流彰显着此处热闹非凡。
两人一车停滞于客栈门前,稍稍的愣神,兰枫便和老者一同下车。
“也罢,与原先的计划无差。”兰枫回答着老者的建议。
“那行,老夫便去讨要几间客房。”老者搓着双手,佝偻的脊背依旧不影响其身躯的灵活,其中一只脚已经踏进客栈的门槛。
“哦,对了,现在还为时尚早,公子若是得闲,也可四处逛逛。”老者猛然回头,嬉笑着与兰枫对话,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窃喜。
“开两间房。”老者几步踏至柜台,将身上大包小包的行李卸下。
老者面前的掌柜没有过多言语,不过打开左手侧的木柜,随意拿出两块房牌,而后吆喝着小二带其与兰枫一同前去客房。
“客官,我跟您说,我们这的客房铁定是天下最好的哩,您可就放心住下。”店小二的语气极为谄媚,仅仅交流过三言两语,兰枫就感到些许不适,之后的片刻,兰枫走在后侧,侧过头,不再回应小二的目光。
客栈的楼层不高,仅有三层,每层也不过十来尺。话语间,店内小二将两人领至门前,木门略带着因潮湿所致的霉味,称不上破旧的观感,却有着几道不知是刀或剑的痕迹。
“客官,这两间就是您们的客房。”小二用手指着面前的两个房间。“所以,两位客官,嘿嘿。”小二的手好似无处安放,嘴角勾起的弧度则更胜先前。
老者没有多言,从衣物之中随意掏出几个盘缠,交至小二手中,随后挥手示意其离开。
“得嘞!”小二激动的喊着。其离开时的激动也不影响他小心的将来之不易的钱财收入囊中。
待小二走后,老者伸出手拍着兰枫的肩膀,直到兰枫回头,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渝烟城多雨,你若是想随处走走,还是带上这柄油纸伞为好。”语毕,老者从地上的行囊抽出伞,递交至兰枫手中。
兰枫点头谢过老者,二人便不再过多言语,不过提上自身的随行之物进入各自的客房进行安置。
房间内并无太多修饰,一张床,一把椅一个由幕布围绕所形成的淋浴间,仅此而已,房间似乎因为物品稀少而感到十分整洁,却不乏有着果木的清香。兰枫的的房间位于街道一侧,初生的朝阳此刻透过清晨的尘埃蹿进屋内,小屋内的一切都在此刻被赋予了活力。
望向街道处的早市与行人,有多久再没见过此番景象,享受此番惬意,兰枫此刻想着。
看过半晌,兰枫回神,老者的话语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好似从住下的那一刻起,兰枫就注定要在此刻无事可做。
“得闲?走走?”兰枫轻声呢喃。思索着,攒动的一只手触碰到老者给予的伞柄,只是看过一眼,便又继续说着说着:“那便走走。”
街道的行人过往匆匆,房檐遮挡了冲破薄暮的晨光,天色如笔墨点染晕出的色调,压抑着大梦初醒的城市。兰枫缓步走在空阔的街道,只有少数人与自己并行,片刻路过的这一遭,除去此地别样的建筑,又好似没有其它与若翳有别。此刻,少年微微笑着,脚步无意间踏进未干的水洼,啪嗒,水洼溅起的水花与空中的水露一同落下。雨声不大,却倒是来的突然,雨水浸湿的部分衣裳已然变得稍显透亮,而腰间的纸伞在空中延展,遏止着水珠继续侵蚀还未染指的剩下。
街巷之中肆意穿行,飘香的酒窖,新奇的游艺,都不得使兰枫为之驻留。漫步的数个时辰,信步的雅致早已消散,心头的忧愁也随之了然半数。兰枫不再继续前行,只是回首时才发现,归去的路途也已忘却。
沿着残存的记忆再走一遭渝烟,闭门的早市已全然开放,先前路过的早点铺子,此刻已然是截然不同的场景,众人围在此处哄闹,杂言杂语甚是喧嚣,稍稍凑上前,才得以见得几桩壮汉将一位少年压制于身下。
“小子!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今天别想完整的回去!”按压住少年脖颈的男子说着。
围观的众人在一旁一阵唏嘘,三言两语的说着少年过往的罪行,不过倒也奇特,少年从未盗取过钱财,食物与麻布的案底倒是比比皆是。
“诸位,不妨由我将这位少年欠下的债务,如何?”兰枫推开拥簇的人群站在少年与几位壮汉的面前。
“哦?小子,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个不是桩划算的买卖。”为首的壮汉先是疑惑,而后话语之中略带着讥笑。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兰枫双手示意无碍,随后将别于腰间的钱袋取出展示在众人眼前。
“也罢,这小子今天可是拿了不少好东西,这样,你给我十铜币,如何?”兰枫看着眼前的男人掰着手指思索着价码,等待着男人说出最后的价钱。
“这袋子约莫有五十铜币,十枚银币,多出来的,就当是还了他以前的债,如何。”兰枫的嘴角微微翘起,伸手将手中的钱袋递至男人手中。
男人用手掂量着钱袋的重量,金钱碰撞的声响令其为之着迷。“走了。”男人挥手示意剩下的几位离开,围观的众人也一哄而散,原先拥挤的街道只剩兰枫与少年二人。
兰枫蹲下身子,伸出手,让少年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少年没有回应兰枫,只是自己默默地站起,朝向兰枫深鞠一躬,而后就转身离开。
“诶,别走啊,我帮了你,你难道不该给我点报酬?”兰枫追上前,少年也慢下脚步。
兰枫凑上前后,才更加仔细的注意到少年,残破的衣裳,瘦小的身躯即便抬头仍还是矮上兰枫半个头,衣襟之中花白的馒头也被灰尘染的黢黑。
见少年慢下脚步,兰枫继续说着:“你陪我聊聊,就当是解闷。”少年继续默不作声任由兰枫自言自语。
“话说,你只拿走食物和破布,这是为何?”兰枫说着,眼神不自觉的向一侧瞥去。
少年沉默着,低下的头颅不懈地向胸中埋没。“那你能否说说,你现在又要去往哪处?”眼见少年没有给予答复,兰枫又向其问起别的话题。
少年仍旧一言不发,此刻,画面朦胧而恬静,而不知从何而起的不适感却萦绕兰枫周身,或许是不悦,却更像尴尬。不可言说的苦衷,亦或是难以启齿的缘由,何种归属,不过都是将自以为的亲近疏远。
“能带我去个地方吗?烟雨客栈。”兰枫试探着询问少年,可少年依然默不作声,不过兰枫的衣角却被略略拽动,衣角处纤细的手却又极快的收回原位。少年还在极力回避兰枫的眼神,可衣角染上的尘埃却是作为最有力的呈堂证供。
难言的气氛并未被打破,兰枫微笑着看着少年,并不打算接着拆穿少年的窘迫,且结下了这并不能称之为好意的好意,由少年为自己引领着前行。
“我叫兰枫,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
“陌曦筠。”少年轻轻出声,但能听出年龄与兰枫相仿。
“很好听的名字,曦筠。那这样我们就算认识了,多多指教。”
陌曦筠点头,形似嗯的一声,小而轻微,轻至不为外人察觉,小则只为兰枫一人所闻。兰枫则不过听着,见着,于少年一同步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