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历十五年一月初二，清溪镇外的一个名为李家村的小农村中。
叶暮瞪圆了眼盯着头顶的茅草，缓了一下神后便迅速翻身起床。
叶暮来到屋外的水缸中，将水缸上结着的一层薄冰打碎，他打了一盆清水用来洗漱。
而这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划破漫漫长夜，为世间来带光明与温度。
叶暮洗漱完成，带上家伙便准备上山。
李家村靠山吃山，村里的大部分人都是猎户或是采药郎，大家一大早便出门准备上山，随后各自拉着自己的货去镇上叫卖。
叶暮自然也不例外，作为一个外地人，几年前北方蛮人侵袭，他独自一人逃难来了南方，来到李家村后，仗着自己在逃荒路上学了两手，也算安定了下来。
而当时的他才八岁。
拿着自制标枪以及一些其他的装备，叶暮自己离开了这个破旧却温馨的小窝，从大路上山。
路上倒也遇见了几位同村的人，有的已经下山，有的刚刚上山。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也有其他说法，农村的人都很朴素，向来你敬他一尺，他敬你一丈。
叶暮和同村的其他人关系倒也还不错。
“叶子啊，现在才起床啊。”一个中年大叔和蔼地开口道。
“不算晚了李大叔，今天有收获吗？”叶暮自然也笑着回应道。
“难哟，快入冬了，那群畜牲都藏起来了，连个耗子都没找到。”李大叔怅然地说道，随后拿出一支草烟叼在嘴里抽了起来。
“叶子，要不来一根？这玩意真是好东西啊，来一口比在三九天吃上一口热乎的还爽。”
叶暮摆手拒绝，这玩意他也试过，但是呛得要死，听说是近几年山中仙人创作的，据说叫烟草，倒是颇有些神话色彩。
“那我走了李大叔，看看我运气怎么样。”
“行！”
话闭，二人相错离开，一个上山，一个下山。
打猎这门手艺，看技术，但更看运气。
叶暮瘦小的身子背着一把标枪和大包小包用来制作陷阱的道具上了山。
他选择了一条无人的小路。
此路寻常无人来走，甚至就连本地人都不知道这条路，这是叶暮一次偶然的巧合下才发现的。
这一条路一直直走，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来到了一处悬崖之上。
本地人之所以不知道，多半都是走到了这里随后自认为无路可走后转身折返，实则不然。
有一回，叶暮被一只大虫追赶，被逼无奈从这里跳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悬崖下方一两丈的位置，竟有一个由石头自然形成的平台。
而从那个平台往右，有一条紧贴石壁的小道，一路延伸，直通此山深处。
上一次叶暮从这跳下受了伤，后来便自制了条绳索，此刻正好沿着悬崖爬了下来。
当脚踩实地后，叶暮又向右沿着那条小道继续走了不短的路程，好在走过许多次，有了经验，过程也算有惊无险，最终重新踩在了泥土上。
叶暮记住了方位，再次向深处走去。
清溪镇的这座大山十分有名，名为天山，号称如青天般浩荡无垠，此山连绵不绝数万里，没人知道山的背面是什么。
叶暮走了不久，便来到了预设的狩猎地点，他熟练的铺设了多个陷阱，掩盖了自身的气味后又躲在了下风口，随后便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巳时之前没有收获便要收手了。
除了打猎，叶暮还懂得辨认草药，再加上这里人迹罕至，才不至于像村里的其他人那样空手而归。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但叶暮趴伏在地上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变化，他的耐心似乎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噗嗤一声，那是陷阱被触发的声音。
他赶忙起身循着声音找到了其中一个陷阱，发现那里正被吊着一头小鹿，此刻正扑通扑通的挣扎。
小鹿看起来未成年，但模样却好看极了，皮毛如同上天特意制作的艺术品，要是放到镇上去卖，绝对受那些大户人家的追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但对方眸子里的那种情绪却令叶暮生出了一种悲哀，一种同情。
它还是个孩子啊。
叶暮在心中为其默哀，然后掏出了小刀低声道：
“我不会让你痛苦的。”
随后就准备上前光速结果它的生命。
如果他很有钱，如果他不需要为了生存奔波，那他就会放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只可惜没有如果，这个世界充斥着弱肉强食。
我不吃你，我就要饿死，死道友总好过死贫道吧。
他杀死对方只是为了生存，仅此而已。
就在叶暮准备动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小朋友，这个鹿是我养的，可否高抬贵手？”
叶暮闻言，浑身汗毛直立，瞬间抽出背上的标枪，转身的同时向后暴退。
随后便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年轻道人，他羽衣星冠，皮肤白净如明玉，眼眸似星辰如寒潭，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端是一个漂亮的道士。
“你……你是谁？”叶暮警惕地开口问道。
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些人，能成非人之所能，说一句老神仙不足为过，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这样的。
“我啊？俗名许明清，道上的人给个面子的叫我万法仙君，不给面子的嘛……”名叫许明清的道人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仙君！
叶暮瞪大了双眼，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位，但是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啊！
叶暮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被称君者，唯天子也，眼前这个道长竟然敢叫仙君，必然也是那超凡世界里的强大者。
一瞬间，叶暮瞪大双眼，脑子里出现了镇上说书先生的各种说辞。
“既然这只白鹿是道长您的，那好吧。”叶暮瞥了一眼那只被吊在半空的小鹿，看见对方那灵动的双眼，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他本就不想杀了它，如今有了个缘由，自然再好不过。
那道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笑着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
“我很小的时候，北方蛮子入侵，我家里人都死了，但我还记得他们教过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我很饿，但也不会进别人家里抢东西吃。”叶暮咧开嘴笑了笑，解开了那吊着它的绳索。
“也许是你还不够饿。”道人说道。
“我不会去抢东西的。”少年开口说道。
“那我就不打扰道长你了，我采些药总没关系吧？”叶暮看了看天色，此时距离巳时已经不远了，那就是正好收拾东西去采药。
“你啊，有点搞笑，倒是天真的很。”道长一招手，那小鹿便蹦蹦跳跳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采药也不必了吧，你若是不着急，随我回去一趟，我给你些东西，当做是报答你不杀我这小鹿的恩情了。”
“道长客气了，这本就是您的，您不怪我贸然动手就是极好的了，哪能让您破费。”叶暮连忙摆手摇头拒绝道。
闻言，年轻道人还未说话，那小鹿便蹦蹦跳跳地跑到叶暮身边，用脑袋一顶，一股奇怪的力量直接将叶暮顶飞，然后落在了它的背上。
“走吧，她也想报答你。”道人笑了笑，遂在前面带路，小鹿背着叶暮摇摇晃晃在后头跟着。
见状，叶暮也不再强撑，既然对方说是要报恩，那就接受好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也算取之有道吧，何况他也确实有些困难。
走到半路，年轻道人忽然有感而发，高歌道：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叶暮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得欣赏，而且也不明白这和当下的情况有什么相同之处，难道只是自己骑着鹿？
“这是什么诗？”叶暮还是好奇地问道。
“有感而发，有感而发，小朋友勿怪，哈哈。”
叶暮发现对方有些奇怪，说书人的故事里，一般这种道长都会叫自己小友，而不是小朋友。
很快，叶暮随着对方来到一处幽静的山谷中，山谷内种着桃树，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叶暮甚异之。
桃树林中有一小屋，外有一处寒潭，寒潭的上方还连接着一块飞泉瀑布，小木屋前还种着几种菜，当真是一处世外桃源。
“到了，你且等等。”说着，道人走进屋内，叶暮见状从白鹿背上下来，白鹿蹦蹦跳跳围着叶暮打转，如此有灵性的白鹿完全不因叶暮先前的作为而记恨。
叶暮被他的情绪所染，也笑了起来。
随后白鹿蹦蹦跳跳在前方带路，把叶暮领到一处石桌前。
石桌前有几个木墩作凳子，叶暮便直接坐了上去，随后才发现石桌上竟然摆着一副棋，叶暮虽然不懂棋，但也看人下过，知道此时已经接近尾声，棋分黑白，相互交错，看着看着竟让他生出了一种晕眩之感。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伸出一只端着茶杯的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自己做的野茶，试试？”
“啊，谢谢。”叶暮不明所以，双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这一幕看的对面的道人低笑不语，随后便坐在了叶暮对面，问道。
“怎么样？”
“啊……”叶暮不懂棋，更不懂茶，只觉得这茶既不苦也不甜，不辣不酸，好像无味，但却和水又不一样。
有一种，似乎超越了世间一切味道的另外一种味道。
但叶暮的味觉没有问题，好坏却也分的出。
最后他憋出两个字。
“好喝。”
“哈哈，我倒是觉得难喝。”道人又将手中的这杯递给叶暮，随后一脸希冀地看向他。
“再试试？”
叶暮闻言接过茶杯，又是一饮而尽，一样的古怪非常。
但这一次，叶暮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耳清目明，头脑清晰，感觉浑身充满了精力。
“好厉害的茶！”叶暮大叫道。
“哈哈哈！”闻言，道人似乎很是受用，随后看向了两人面前的这盘棋。
“小朋友，会下棋吗？”
“不会。”
“没事，随便试试。”说着，他指了指叶暮旁边的棋篓。
叶暮看了看，里面是白棋，看着对方的眼神，最后还是拿起了一颗棋子。
他拿棋的方式叫道人哭笑不得，但他也不出声打扰，任由对方思考。
叶暮想了想，只感觉白棋都很连贯，似乎下在哪里都会打破这种感觉，下在哪似乎都是无用功，但对方请自己喝茶，此刻盛情难却，他也就认真思考了起来，最后凭着感觉，在黑棋堆里落了一子。
“你这……你！”道人本是觉得好笑，对方落的这一子绝对是死棋，毫无作用，但他却忽的愣住无言。
他本捻子的手忽然有些颤抖。
最后他将黑子放回棋篓里，说了一句：
“厉害。”
叶暮大惊，他完全不懂棋，刚刚纯粹是凭感觉去下，因为觉得白棋的棋形实在是太完美了，不忍心打破，于是便在黑棋围的空里落了一子。
虽然不懂棋，但叶暮也知道基本的规则，一子四气，气尽棋亡，自己的白子目前虽然有气，但已是死棋，可对方的态度却如此敬佩，难道自己其实是一个天才？
“我这棋下的很好吗？”叶暮抱有希望的问道。
“不，很烂。”
叶暮闻言，刚刚露出的笑容便转移到了对方的脸上。
“但你却给了我一个新的灵感啊，所以我说你厉害，从来没有人这么下棋。”道人失笑道。
“你是山外那李家村的人？”道人问道。
“我是两年前逃难到李家村的。”叶暮老实回答。
“每天靠上山打猎采药为生？”道人又问。
叶暮点头。
“那就别回去了吧，跟我在这修道好了。”道人开口道。
“道长你认真的？”叶暮瞪着大眼睛问道。
“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