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门,姜落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如此时的心情。
院子中央,那颗爷爷栽种的老桃树竟是提前开出了花骨朵,袅袅婷婷,挺立在料峭寒风中,寒冰吞雪,愈发顽强。
铁塔汉子粗壮的声音响起:“老爷刚一直在咳嗽,怕是时日无多。”
北厢房里断断续续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姜落收敛漂浮的思绪,轻轻点头。
半晌后,房门拉开,小桃走出,房间里传来阵阵求饶声,一声‘吱呀’的关门声,像是阻断了生的希望,求饶声转而换成了咒骂声。
“我去把他们的嘴堵上!”
小桃鼓起嘴,又欲返回房间。
姜落摆了摆手,轻笑道:“要了别人的命,总得让人骂几句,不可这么霸道。”
“少爷仁慈!”
小桃一脸钦佩,停下了返回的脚步。
姜落脸色古怪,若非从小和小桃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他险些以为她是在嘲讽。
“少爷从小就仁慈,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铁塔汉子瓮声瓮气接了一句。
“要你多嘴。”
小桃转过头拧着他的耳朵,两人体型差距巨大,铁塔汉子龇牙咧嘴,粗可跑马的手臂微微缩起,生怕无意识的反抗伤到了她,他语带委屈,道:“姐,你又欺负我。”
小桃轻哼了一声,这才得意的停下手上动作。
姜落看着打闹的姐弟,会心一笑。
两姐弟从小是孤儿,弟弟小名二牛。当年姜落八岁的时候,在镇上见到七岁的小桃,背着不比他矮,饿的奄奄一息的弟弟沿街乞讨,甚是可怜。于是他央求母亲将两人带回家。
姜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有些产业。
姜母见两姐弟年纪小,姜落长大后身边需有人帮衬,从小收养最好,于是便遂了他的意愿,收养了两姐弟,当成丫鬟和侍卫培养,姜母怕是不会想到,若非当年收养了两姐弟,今日他儿子就要被占了家业。
“咳咳,咳咳...”
许是听到了咒骂声,正北房间里的咳嗽声越来越大。
“我先去看看!”
姜落眼神示意两姐弟,小桃脸色郑重,说道:“少爷放心,这两人绝对跑不掉。”
二牛闻言挺直了身躯,目不斜视,如一杆标枪守在门前。
姜落点了点头,沿着房檐朝咳嗽传来的北厢房而去。
姜家不大,一进的院落,正北房间是姜落的父亲和姨娘居住,姜落住在东厢房,姜落的弟弟姜枫住西厢房,小桃姐弟俩住在朝南的两个小房间。
推开北厢房房门,炭火的热气夹杂着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听到推门的声音,房间里的咳嗽声戛然而止,简洁的房间内,映入姜落眼帘的是一张枯瘦的脸庞,轮廓依稀可见几分帅气,正是姜落的父亲姜远山。
姜落继承了父母的容颜,又更甚一筹,长相不像小户人家出生的孩子。
不等姜落开口,姜远山双手撑在床上想坐起,虚弱的双臂支撑不起体重,试了几次无果后,伴随着咳嗽声,他出声问道:“咳咳,落儿,你把你姨娘和弟弟怎么了?”
姜落在床前停下脚步,眼神平静的望着这辈子的父亲,淡淡道:“父亲时日无多,我安排他们娘儿俩提前一步,给你打个前站,免得你去了另一个世界寂寞。”
“咳咳...”
姜远山一张脸瞬间憋的通红,似是回光返照般,强自坐起,指着姜落,嘴唇微微颤抖,中气十足的呵斥道:“你这逆子,竟敢弑母杀弟...”
“这么恶毒的名头,我可担不起。”
姜落拉过床榻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下,目光深深望向床榻上的父亲,说道:“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敢乱攀亲戚。”
“你...”
姜远山粗重的呼吸像拉着风箱,又如一架快散架的马车,他平复急促的心情,换了个说法:“不管如何,你们兄弟俩共同生活了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够了...”
姜落打断了姜远山的话,前身或许对姜远山还有半分父子情,昨日十八岁成年觉醒前世宿慧后,最后一丝都没了。
非是他无情,实在是姜远山不当人父。
前身那半分父子情多少受到礼教影响,姜落心里可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逆子,逆子...”
姜远山气的嘴唇哆嗦,当年的儿子多么乖巧,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他强撑一口气,骂道:“你吃的喝的都是我的,竟敢违逆我的话!”
“吃的喝的都是你的?”
姜落一声嗤笑,长身而起,冷声道:“家里的产业在我娘手里蒸蒸日上,十年前我娘积劳成疾去世后,家里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更是变卖的只剩一个酒馆,你竟敢说吃的喝的都是你的。”
姜远山眼神躲闪,姜落说的都是实话,他不善经营,姜家在他手里日渐凋敝,不折腾还好,越折腾,家业败的越快,直到今天仅剩最后一家酒馆,他再不敢乱折腾,小心的留着仅存的酒馆养老。
姜落越说越气:“个人能力无法强求,若你只是不善经营,我绝无半句怨言。我娘去世后,你迎娶姨娘,我也能理解。但你居然将家里仅存的一点资源,拿去培养和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姜枫并非姜远山亲生,而是十年前随姨娘嫁入姜家后改的姓。
姜落的爷爷老来得子,从小对姜远山溺爱无比,结果给长歪了。
姜落的母亲在的时候,还能约束一二,待姜落母亲去世,他这不成器的父亲本性就露出来了。
娶了二婚的姨娘后,更是被猪油蒙了心,那毫无血缘关系的二儿子待遇竟超过了亲生儿子。
偏心也就罢了,随着姜枫长大,到了学武的年龄,败落的姜家已支撑不起两个练武之人,姜远山竟在姨娘的怂恿下,断了姜落为数不多的修炼资源,转而全力供养没有血缘关系的二儿子,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儿?
如姜枫是姜远山亲生,姜落还不会这般生气,若非昨日觉醒宿慧,姜远山去世后,以姜落之前的性格,大概率会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凄惨下场。
姜落的话仿佛踩到了姜远山的尾巴,他脸色胀红,声如厉鬼:“这产业本就是姜家的,姜家我说了算,我说给谁就给谁。”
姜落听闻,心中并不意外,确切的说,他对眼前的父亲没抱任何期待,本就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草包,换在大户人家,或可当一世纨绔,姜家小门小户,一个小小的浪花,就足以将这艘不大的船打翻。
他初来此世,还需一个容身之地,少总比没有好,姜落不愿再多言,淡淡道:“这些话,你去了地下和老爷子说吧...”
“你...你敢弑父?”
姜远山心中慌乱,眼神躲躲闪闪。
“不,不...”
姜落摆了摆手,叹道:“你毕竟是我父亲,纵有千般不对,也不是我弑父的理由。何况你时日无多,我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他最后看了姜远山一眼,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