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青年盘膝,端坐在自己曾经的床铺上。
喻客川的房间,没有多大的变化,一直保持了五年,虽说也有些陈旧,但也并不像想象中的破烂不堪。
想来是有人定期打扫过。
鼻头微酸,喻客川低声轻叹一口气。
喻刃要走了,给自己留下一本书。
苏家的苏婉聆去了中土再也没有回来,而喻刃即将步入后尘。
三公子苦笑着摇头,试图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但万千思绪犹如无数碎石,从天而降,落入他的心湖,溅起参天水花。
翻滚,激荡。
抱起那本喻刃留下的书,焦黑得就像一叠废纸。
封面的两个字模糊不清,但喻客川早已猜了个大概。
“大概是‘修行’,‘修炼’之类的词语吧。”
漂泊林海之中五年之久,原本与修行二字已经渐行渐远。就在几天前,修行于他而言还是传闻中的事,没想到如今那道跨过天地鸿沟的门槛便已近在眼前。
心中大有说辞,百感交集下,些许如梦似幻的思绪被青年堪堪压制,喻客川的目光落下,翻动纸张。
“聚神,凝气?”
翻开书的第一页,喻客川光是瞄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便哑然失笑。他曾经读过不少苦涩的书卷,类似于荒郊野岭上某个小镇的奇异方言,三公子照样有所了解。但至少在官言文字中,却从来没有过一本能有眼前这一本如此超乎常理,天方夜谭。
何为聚气,何为凝神?
右手扶上额头,喻客川试着去接受这些从未接触过的“荒谬”言论。
“灵气三分……各为玄灵,五行之灵,星辰之灵。”
“玄灵沟通自然,疏导身躯,凝于丹田,遍布全身……”
喻客川来了点兴趣,似乎修行者与凡人的一大本质区别便是身怀灵气,而灵气却按难以凝聚的程度又或是稀缺程度划分三类。而他并没有多想,直接略过了“玄灵”和“五行灵气”的介绍部分,看向了最下方的“星辰之灵”。
“求缘就求上上签,要修便修最顶尖!”
三公子在心中一鼓劲,暗自决定道。
“星辰之灵,亦所谓‘星灵’,世间罕见,星灵修士吐纳星辰,沟通天地……”
而不出两行字功夫,喻客川便感到茫然若失,他来到窗边,抬头仰视夜空。
一颗颗天上银珠,一盏盏夜里明灯。
这一切太过陌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
试着伸出一只手,闭上双目,去感受所谓的“星辰”。
四周寂静,心湖倒是沉寂下来,但却没有感受到身体一丝一毫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喻客川麻木地回到了床铺。
困意完全被打消,心中的波澜也平静下来,喻客川静静地端坐在床上,一页一页地翻动手中的破书。
四下寂无音,唯有悉索声。
一个夜晚悄然流逝。星辰隐去,东方日出,朝阳在房屋铺上了大片的金色光辉,照亮红瓦和青石墙,打在静谧街道,伴随着微风轻抚花叶。
随着最后一张纸页轻轻合上,喻客川放下破旧古书,静静躺在床上,整理一夜的混乱思绪。
这一夜,千千万万闻所未闻的事情如潮涌来,挤进脑海。
“先天一到九境……化境……虚境……”
咚咚!
“三公子!”
敲门声打断了喻客川的思绪,门外的小丫鬟轻声呼喊道。
“三公子,家主有意见您,请前往大堂……”
小丫鬟的话才到一半。
嘎吱!
喻客川从门缝中露出半个面庞,稍有些疲惫,带着略微黯淡卧蚕的眼眸眯成一条线,对小丫鬟报之一笑。
丫头彻底愣神。
这是哪门子公子……为什么会主动为她一个下人开门?
“咳咳……好,本公子知道了。”
喻客川无奈整理一番表情,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声便准备离开。
“三公子!您的剑……小女给您放在玄关的木櫃中了!”小丫鬟回过神来后,冲身后轻轻喊道。
“知道了。”喻客川回头应道。
在见家主前,他来到大哥的房门前轻叩了三声,无人应答。
三公子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大堂。
此时大堂走出一位高贵的妇人,见到喻客川时,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
“这不是客川吗,这几年在外边待够了,还想起来自己是喻家人啦?”
“二姑好。”
“哈哈,几年不见个儿又长了,快进去吧,你大伯在里面有一会儿了。”
大堂内,唯有喻宏和喻钧两人。
现家主喻钧,也是喻刃的父亲,喻客川的大伯。
“客川,来了啊。”
“见过家主。”喻客川郑重抱拳道。
“你回来一次还真是不容易啊,哈哈。”喻钧笑道,挥手示意喻客川坐下。
“喝茶,不必拘束。”
茶几上盛着三杯茶叶,其中有一杯中只有三三两两少得可怜的碎叶。
三公子捧起这杯“独属于他”的清芝茶叶抿了一口。
“是你的口味吧?”
身旁的二哥笑问道。
喻钧轻咳两声,摆出一副庄严的姿态说道:“客川,玉澹阁的事情,想必你大哥已经告诉你了。”
喻客川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玉澹阁的晚宴时间已定,今日晚。”
书生和三公子同时一愣。
喻刃一走那帮中土大能就闲下来了。
见两人的反应,喻钧无奈笑道:“我倒是也没料到,不过既然客川回来了,这件事本家主也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们两位处理了。”
“你们二人今晚前去,仅需替喻家守好本分即可,至于中土人说的话……不必太放在心上。”
喻钧满不在乎道:“你们二人都是难得的才子……我想,完全不必教你们怎么做。”
“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使喻家的利益最大化。”书生不卑不亢,轻声说道。
家主点头,眼神中流露些许赞赏。
“不过我倒从未指望过那帮修行者,在他们眼中所谓泷湾的大家族只不过是蝼蚁,喻家的未来,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喻钧意简言赅。
这一代,是人才辈出的一代,泷湾群星闪烁。但论到有能力改变格局的几位年轻人,最先想到的,除去十年前苏家的那位大小姐,便是喻家的三位才子。
五年前闪烁的天上星三公子喻客川,虽说到底黯淡了下来,但天纵奇才之名依旧在。
泷湾武者暗面之首喻刃,极具头脑的二公子喻宏。
“为迎来喻家的辉煌,刃儿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看你们二人的了。”
喻钧语重心长。
“谨遵家主教诲。”
……
“川子,面对长辈时,你还总是变了个人似的。”
离开大堂后,两位公子并肩而行。
昨日被喻刃拉到了后院,还没怎么来得及与这位二兄长叙旧。
“宏哥,说到底我对喻家也没什么归属感。”
父亲死的早,母亲弃他而去,自幼上了凉洪山,长年跟顾鸣和杨泷一起生活。
也许他所牵挂的,是师父师弟,是两位兄长,是陈家的小姐,而不是仅仅赋予他公子之名的喻家。
这里的长辈没什么戾气,待人倒也平静和蔼,但三公子始终没有感受过真正炽热的对待。
至于喻家的事,他虽不愿多插手,但能帮上点忙总归是好的。
为喻家带来辉煌之类的,他也懒得去思索。
喻客川搭着哥哥的肩,感受到对方比五年前还略有消瘦的身躯,感受到心头一股酸涩。
“我理解的,川子,泷湾同样遏制不住你的脚步。”
喻宏嘴角时刻挂着笑容,仿佛在说一件轻松的日常琐事,“我会尽我所能整治好喻家,你们只管去追寻自己的道路。”
“宏哥。”
喻客川挣扎许久,艰难开口道:“无法习武并不意味着无法修行……”
这个儒雅的书生挥手打断了弟弟。
“好了川子,我不想安慰自己,更不想欺骗自己。”喻宏收起了笑容。“就算如你所说,我走了,喻家怎么办。”
喻客川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沉默。
现在他的角度,喻宏是自己相处多年的兄长,自然有所不舍。
而回头看喻宏的立场,他如今的才识与名誉亦与喻家的栽培脱不开关系。哪怕他也对喻刃和喻客川万般不舍,也想怀着一身过人的武艺,只身赴往中土,但他能做的只有目送兄弟离开,独自留在喻家,继承家主之位。
“这是我的命运。”
喻宏说话这句话后,再次扬起嘴角,“川子,久别重逢,是不是该喝两杯去?”
“走。”
玄关处,三公子从木櫃中取出细布裹着的剑,背在身上。
……
东岭林海。
簌簌!
远处传来人声打破了原本寂静的森林,发觉有人正以极快的速度飞奔经过,树杈上几只休息的飞禽受到惊吓,扑哧而飞。
树下眨眼间掠过三道白袍人影。
“叶师兄,偌大的一个东岭,我们想找到安小姐,怕不是难如登天?”
说话的是后方的一位白袍中年人,而为首的那位被他称为“叶师兄”的,居然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
那名青年的腰间,挂着一柄与众不同的剑。
比普通的剑更细,更短,剑身闪烁寒光,剑柄精致华丽。看到如此一柄剑,第一时间便想到轻盈敏捷。
势必如燕飞般灵动,穿云而行。
“如此荒郊野岭无法停留多日,所若想有安全的歇脚之地,安小姐必然会进入村镇,而泷湾作为东岭最大的镇,自然是最好的藏匿之地。”
青年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天沙府的鼠辈未必想不到这一点,不出我所料的话,将会动员泷湾武者世家的力量帮他们寻找安小姐。”
“这……恐怕有些不妙,安小姐不会想到这一点吗?”
另一位白袍人说道:“她究竟会怎么做……”
“无论安小姐有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泷湾都是她最好的去处。”姓叶的年轻人沉声道。
“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