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元会东边有一处废旧的大殿,茂密的树丛、齐人腰的杂草将其掩在中间,深夜之中,这一处旧殿,显得格外凄冷孤独,只有山风与飞鸟,是这里的常客。
漆皮剥落的殿门上,斜挂着一块写着元阳殿三个大字的匾额,随晚风进入大殿,入眼便是一尊没了半边身子的神像,神像前的灵台上,摆着一块传说已经登仙的灵修者的排位;在灵台两边,那两尊站立的泥塑石像倒还完整,只是石像上色彩斑驳,看起来蒙尘已久,其中一尊石像高举的左臂之间,结满了蛛网。
两尊石像面容均有不同,但都是双目圆瞪,它们目光相交落在灵台下跪拜的蒲团之上。
“到了没有啊?”
“快了。”
说话的声音从石像目光凝视处传来,不一会,蒲团被顶开,露出的地面上打开一个暗门,白行甦神神秘秘的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一番,低头说:“真的过来了。”
白行甦从暗门跳出来,迫不及待地环顾四周,全然不顾落在他身后,从暗门里伸出来的一双戴着镣铐的手,那人探出头来撑着地面艰难地爬出来。
“没想到,罪堂里的暗道竟与这地方相通。”白行甦高举手中的火烛,回头与刚爬上来的壮汉说:“喂,这地方叫什么来的?”
“这里是元阳殿,一个早已被弃用的偏殿。”那壮汉看了看手上被斩断的镣铐,话还未出口,脚下却感到一阵触动,低头一看,一团柔软的白毛在脚边蹭来蹭去,发出撒娇的叫声。
晁风弯腰抱起双耳四翼兽,对白行甦说:“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将我从罪堂释放出来。”
白行甦摇摇手说:“是你自己要跟来,我可没救你,既然你早已发现罪堂连接此殿为何不趁早逃脱?”
晁风抚摸怀里的四翼兽说:“这条密道,是它发现的,要说为何不离开,是因为我还有要事未了。”他的眼神温柔起来,“罪堂里须臾十年,若无它与我为伴,我早已枯死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果真是它功劳最大,我也是为了追赶它,才知晓那罪堂。”白行甦接着问:“在罪堂我也瞧见了,关押的都是一些赤黎城内臭名昭著的恶徒,你既不是赤黎城的人,为何会被关在那种地方?”
“要从十几年前说起了……”
“既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过你,离开时为何还要留下一个分身?”
“这……”晁风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竟被您发现了,但愿其他人能晚些识破才好。”
白行甦仔细瞧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你已经脱身?”
晁风点点头,转向白行甦问道:“阁下可知徽元会的魂元丹是如何炼成?”
“不曾听闻。”白行甦试探着反问:“难道你是因为那东西才被关起来的?”
晁风解释说:“算是原因之一吧,不过关于魂元丹我也只是略知一二,那魂元丹……”
“哎等等,”白行甦打断他,“只是略知一二就被困罪堂多年,如今你再告诉我,那我岂不是也……”白行甦挤眉弄眼提示他。
晁风愣住,又露出笑容说:“此事我只是说于这两尊泥像听,无第二人知晓。”
白行甦看了看灵台旁的泥像,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挥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传说,曾有一位无灵根之人,为了修炼灵根,取孩童的灵气汇聚自身,用以提高修为达成目的。原本只是一个传说,无人知晓那个人是否真是存在,然而徽元会的会长却信了,他派出部下四处搜寻在七月七日出生的不足十岁的孩童,以收徒为借口,又给了一些钱粮,将孩子们从父母身边带走。”
“为了钱粮撇下亲生骨肉?还真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白行甦心中冷笑,大胆说出自己的推测:“他们怕不是用那些孩子的灵力,制成的魂元丹吧?”
晁风点头。“正是如此,不止是孩童,”晁风抚摸怀中的四翼兽,继续说:“比孩童好找的灵兽,他们也没有放过。”
白行甦暗自揣度:“聚灵炼丹?只有圣灵族方能借助玲珑之心抽取灵力,虽说垂髫稚子身上确有灵力,但十分薄弱,这魂元丹恐怕……我已时日无多,还是不趟这滩浑水罢。”一番斟酌之后,白行甦眼下只想离开这里,去办心中所想之事,其余的无心插手。
“如今既出来了,你有何打算?”白行甦内心并不在乎他接下来的行动,借着与他说话的功夫,散出灵识探索着这座元阳殿。
然而白行甦的问题并未得到回应,他回头看向晁风,惊觉对方竟然怒目圆瞪看着自己,就连他怀里的四翼兽也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我此时灵力低微,但也察觉到你释放的灵识,这灵力不属于灵修者,所以你是谁?”面对晁风的质疑,白行甦一副轻松的模样,反而让晁风失了几份底气。
“竟没有看出阁下也不是人族,是白某大意了。”白行甦笑了笑,突然行礼说:“阁下既然逃离了罪堂,不如趁夜下山,你我就此别过吧。”话音未落,白行甦消失在晁风的眼前,在他站立的地方一片羽毛悠然飘落。
晁风拾起羽毛,心存疑虑重复着白行甦的自称说:“白某?”晁风忽然想起了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丹霞红满翼,海上白如霜……”晁风惊呼一声,赶忙离开元阳殿。
白行甦立于元阳殿殿顶之上,望着化出黑熊原形的晁风狂奔出殿的背影,立刻掷出一枚追踪的符纸粘连在晁风的身上,随后放下心来似的长舒一口气。白行甦心中感慨:“百年岁月于我只是弹指一瞬,原以为玄鹤族早已被遗忘,不成想百年后竟还有……”白行甦露出欣慰的笑,但转瞬间他又叹息道:“若他能安然下山,就好了。”
“夜已深,白日将近……还有最后一天,要抓紧了。”沉思片刻,白行甦的身影消失在元阳殿顶,化作一抹不易察觉的黑影,借着山间的风,极快的掠过一片树林。白行甦回望元阳殿,心中暗想:“适才灵识探测到元阳殿内有一处似洞穴的壁龛,好像有附灵之物在内,已经无暇顾及,倒是前方……那里有一股灵力若隐若现,令人十分在意,恐怕徽元会比我想象的要麻烦……”
白行甦还未到达目的地,却被一阵骚动给吸引,当下停在一片竹林,立于一根高竹之上,俯瞰着一群行色匆忙的人从不远处走过,白行甦仔细探听,几人的对话便清晰传入耳中。
“蔽日斋住进一位贵人,来的可真是时候,深更半夜的好一通折腾。”
“可不是,幸好今日早些时候清扫了出来。”
“传话的人来说,蔽日斋更名叫远忧堂,叫我们可别说错了。”
“真麻烦,咱们还是少说闲话,再晚了又要挨骂。”
白行甦看着那几人要去的方向,正与自己契合,遂一跃而下化身一只小鸟,与他们隔着距离跟随其后。
灰白脸颊的雀儿落在树梢,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几人拨开繁茂低垂的竹子,走进一条由枯叶铺就的小道,不久后他们的背影隐入雾霭。枝头的雀儿眨几下眼,飞向竹林的另一边,在一片荒脊的空地,雀儿变回人形落地。
跟着几人进入雾气之中,白行甦就感到一阵不适,变回真身后,这样的不适仍没有改变。雾霭之中,白行甦观察片刻,随后在地上拾起一片枯叶,对着枯叶吹了一口气,叶片有了生命一般,挣脱他的手在空中跳跃起来,似乎是在给他引路,枯叶跳着进入更浓厚的雾气之中,白行甦紧跟其后。
枯叶忽然落地,在充满潮湿腥气的空地上,不断地原地跳跃,暗示他此处藏有玄机。
“让我来看看,你在这里发现了什么。”白行甦靠近枯叶,轻轻的捧起叶片,瞬间失去活力的枯叶又死气沉沉地躺在他手中。
白行甦扒拉着地面上的污物,在枯叶跳跃的地方,找到了一枚钥匙,上面系着写有“长青阁”字样的木牌,木牌上还有一排牙印。
“这是辰石木,如此重要的钥匙不会平白无故丢弃在此。”白行甦环顾四周的雾霭,明白了什么,俯下身抓一把泥土抹在眼皮上,口中念到“浊目现世界”,一瞬之间在他的眼前出现一座似百年枯木一般凋零许久的楼阁,原本应该高悬的“长青阁”匾额,如今也碎成数瓣,与泥土和虫蚁为伴。
“以瘴气掩人耳目,将长青阁藏匿在此应该有些年头了,不知是受了瘴气侵蚀还是其他原因,这长青阁竟破败成如此模样。”白行甦凝望这座凋敝的楼阁,昔日光景在他眼中重现,“曾经的藏书阁破败至此,阿衿见了定会惋惜……”
一阵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白行甦的回忆,他无处可藏,立刻化为无形隐入雾气之中,静静地看着身披黄衣的人影逐渐靠近。终于那个人影有了清晰的面孔,直至见到他,白行甦心中疑惑顿时开解大半……
“是袁山!他来这里做什么?”
身着松散黄袍的袁山,手捧漆盒,带着一张略显疲惫的脸,神魂被抽离一般,木讷地踏入隐匿在瘴气之中的长青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