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垂落。
“嘁…”仰天看去,冯行之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置身于一片峡谷之中。
残阳刺穿云层,晚霞像鲜血一样溅散开来,抹在峡谷的山壁上,显得格外腥红。
冯行之没有听见云的哀嚎,山的咆哮,山谷中回荡着的只有一片死寂。
环顾周身,峡谷内横竖铺陈着数千具尸体,断剑,折戟,残甲,躯干,这里似乎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不不,用“灭绝”二字更加贴切。
一双有温度的手握住冯行之的手掌,那双手攥得紧紧的,让冯行之感到有些疼痛。
冯行之转头看去,看向温暖的来源。
那是一名面戴白纱的女子,原本华丽的白袍千疮百孔,冯行之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不舍。
突然,白纱女子将自己抱住,紧紧地搂在怀中。
冯行之只感觉诧异,自己比她将近高一个半头,可被她紧紧搂住的时候,自己却完完全全包裹在了女子的怀中。
有点熟悉,有点温暖。
“你是谁?”冯行之没有挣扎,只警惕地问道。
无声。
白纱女子摸了摸冯行之的头,一下,两下,三下,手法轻柔,渐渐打消了冯行之的警惕。
“你不要…忘记我们。”良久,白纱女子声音虚弱,却很温柔。
突然,峡谷的上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横空出现,阵法之大,笼罩了谷口,横断了阳光。
急忙仰天看去,冯行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穷极自己所学,也没有见过如此复杂,如此精密的大阵,从阵眼到阵图,密密麻麻不知画了几万道咒文。
战略魔法?还有我没见过的品种?!
在冯行之的认知中,战略魔法的品种十分稀少,而除却极其罕见的增益和防御类的战略魔法,绝大多数战略魔法的作用都十分单纯——爆炸与毁灭。
是谁要毁灭我,是谁要毁灭这里的一切。
思考虽慢,冯行之行动却很快。
“神权神授,我为代行,复制。”
冯行之一手朝天,掌心中,一股圣洁的白光大亮。
也许是求知欲,也许只是本能,此时,冯行之不惜动用神权,不惜使出全身的解数,也想将这天上的魔法阵复制下来。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这似乎是自己离解开那个秘密,最近的时刻。
在白光的照耀下,一个浑身漆黑的在腥红的山谷上探出了身子,向下俯瞰着。
那是谁?
管不了许多了…!
冯行之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涌入脑海的海量信息——
睁开双眼。
熟悉的天花板,月色透过窗户,洒在墙壁上,宁静如水,皎洁如玉。
冯行之睡眼惺忪,下意识地掐了把脸。
“又是这个梦…”从旅店的床上坐起,冯行之迷糊地嘟囔着。
下床,走到窗台前,弯腰看了眼窗台上的宵漏。
刚过丑时。
朦胧之中,冯行之渐渐变得清醒,站在窗前,回味起了自己的梦。
回想起来,冯行之不是第一次梦见自己身在峡谷之中,也不是第一次梦见白纱女子,更不是第一次梦见那个恐怖的魔法大阵。
这些究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自己被师父一手拉扯大,师父虽然十分严厉,从小开始的魔法训练虽然苛刻,自己却没有感受到多辛苦,甚至打心底里还觉得有些快乐。
可方才的梦境里,身处于那个场景之中,冯行之却实打实地感受到了悲伤。
好像从自己十二三岁开始,那片峡谷总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身边,偶尔侵扰着他的梦。
梦境渐渐远去,冯行之的思维回到了现实。
冯行之想到,自己白天对现任天原王陛下、老同学何兴败的承诺。
“哎呀…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冯行之叹道,埋怨自己不该一时兴起,接下了寻找“魔主典藏”这项棘手的任务。
先不说“魔主典藏”的那些个物件危险与否,光是搜集“魔主典藏”的那些个收藏家们,还有打击收藏家的主神教廷,藏龙卧虎,着实是够喝一壶的了。
冯行之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分的自信,可应付那些个高手,自己孑然一身,却稍稍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主要是太麻烦了,不符合自己对生活工作平衡的预期。冯行之想到。
“好久没见老头子了,”冯行之拿起宵漏,放到茶几上,紧接着推开旅店的窗户,“去瞅一眼。”
“风之精灵我需要你的庇佑。”说着,冯行之纵身一跃跳出窗户,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午夜,天都城王宫,天原王寝宫。
黑夜蒙蔽了太阳,笼罩了整个天原国的上空。
夜晚总是见不得光的,或者说光芒不及之处,便是夜晚。
午夜的天都城灯火稀疏,大部分市民已经睡去,与白天截然相反,偌大的都市静悄悄的,就是骏马的一声嘶啼也可以惊动全城。
因为全城宵禁的制度,此时在街上活动着的人,不是肩负巡城使命的士兵,就是心怀不轨的恶人。
铁鞋扎扎,一步一步踏在汉白玉的石道上,渐渐靠近寝宫。渐渐地,三个身影在寝宫前的宫灯下显露出来,只见两名身穿重型甲胄的兵士,一左一右,簇拥着中间一名披着袍服的中年人。在宫灯的映衬下,勉强可以看清中年人的袍服下的制式军装,和肩上黯淡闪光的三颗将星。
此时此刻,通向寝宫的道路上,原本执勤的侍卫却毫无踪影!
三个人就这样果决地步步向前,直到寝宫正门的台阶——
中年人右手护心,左膝触底,率先跪在宫门前。
两名士兵见状,也匆忙下跪。
借着昏暗的灯光,才能看清,三个人的腰间空荡荡的,除了一根腰带束着衣服,并没有悬着刀剑。
黑夜静悄悄地,三个人就这么悄然无声地跪在寝宫前。
“吱呀——”
寝宫的两扇正门缓缓地推开,明亮的宫灯洒出殿外,从中闪出一人,穿着一身金丝绣的黑色对襟,时值午夜,此人面色从容,对跪在宫外的三人并不意外;眼神灼灼,映着宫灯,没有一丝倦意,似乎就是在等眼前跪地之人的谒见。
“末将林灼炎见过陛下。”中年人音量不大,声线却十分浑厚,低沉却清晰地将语句恭送到天原王的耳朵里。
“林爱卿免礼,”站在寝宫门口的何兴败平淡地说道,“随余来。”说着,头也不回,身形隐没在寝宫中。
“你们在外面守候,打搅者格杀勿论。”中年人对着两名兵士命令道。
听到指示,两名兵士恭敬地一鞠躬,无言地站到寝宫两侧。
吩咐完士兵,中年人便进入了天原王的寝宫。
天原王的寝宫虽大,布置陈设却十分朴素,进门的会客厅中只摆了一张实木大案,大案上摊开着一张奏折,在长明灯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憔悴。大案之后放置着一把实木龙椅,两个角上都雕刻着真龙,大案的旁边摆着一个老旧的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放满了奏折和卷宗。寝房在右侧,膳房在左侧,分别用巨大的屏风隔开。
何兴败坐回龙椅上,低着头继续批阅奏折。
“林爱卿,深夜议事就不必拘礼了,”何兴败头也不抬,对站在门边的林灼炎说道,“门后有几把竹椅,你拾一把,坐过来。”
“末将遵旨。”林灼炎轻轻拾起一把竹椅,慢慢地走到何兴败的办公案前,小心地放下椅子,对着低头批阅奏折的何兴败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坐在竹椅上。
“林爱卿,余深夜召见你,你可知其中原委?”何兴败试探性地问道。
“末将世受国家恩典,为陛下尽心竭力乃是本分,”林灼炎回答道,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寝宫中,“陛下吩咐就是。”
何兴败浅浅地笑了,随后抬起头来,对着林灼炎赞许道:“好,好,不愧是世袭的忠毅伯爵,不愧是余钦封的近卫师团长,林灼炎大将!——方才余的试探倒显得失礼了。”
“余深夜秘密宣你进宫,其实是有求于你,”何兴败已经放下了奏折,对着林灼炎正声说道,“余想向你借一个人。”
“…陛下尽管吩咐。”犹豫了一秒,见何兴败没继续说话,林灼炎坚定地说道。
“哈!”何兴败眉毛上挑,笑道,“林爱卿,余还没说借什么,你倒是慷慨——”何兴败话锋一顿,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看来,咱们是心有灵犀呵。”何兴败语速渐慢,侧过身子斜靠在椅子上,自己准备的开场说辞,因为林灼炎猜中答案而全部告废,此时只感到一阵无聊。
林灼炎叹气:“陛下若说其他,末将脑子慢,肯定是想不到,但您说向末将借人,末将脑海中便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但是啊,陛下,我家小妹说到底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恐怕有负陛下重托啊。”
“你这当哥哥的倒是处处护着妹妹,”何兴败说道,随即叹气道,“余也是当哥哥的,你这份心,余完全理解。”
“可国事艰难,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令妹的实力咱们有目共睹,决不能白白埋没了。”何兴败语气很重,不容置疑。
“余并非派给她什么艰巨的任务,只是想让她为天原国施展自己的手脚罢了。”
“陛下,”林灼炎直言问道,“您是不是想让她去寻找‘魔主典藏’?”
“是,”何兴败也不遮拦,明确肯定道,可说出口之后又怕对方误解,又补充一句道,“也不尽然,她的职责是:帮余去护卫和监视一个人。”
“陛下,您是不是想让小妹去监视神明代行冯大人?”
“两人各有所长,又实力相当,一个魔法,一个体术,都是站在我国巅峰的强者,”何兴败没有正面回答,却又似乎是在打消林灼炎的疑虑。
“寻找‘魔主典藏’并将它们牢牢控制在余手中的必要性,余应该不必向你赘述了罢?”
见林灼炎不语,何兴败口气放软,笑着说道:“你这当哥哥的可真是!我直说了吧——你妹妹19岁通过超级战士考核,20岁以天原军校首席生身份毕业,位列天原国天剑组,封号剑狂,21岁参加第五次对魔战争并立有重大功绩,是余亲自颁奖的七位‘镇魔英雄’之一!”
流沙大陆纷纷乱乱,但是有一个标准却是一直统一的,那就是对战士的考核。
按照主神教给出的标准,无论专攻魔法还是体术,战士们都会面临五个考核,并根据考核划分等级。考核分初级、中级、上级、卓越级和超级,对应着五个等级的战士。
前四个等级的考核都可以在本国进行,而到了第五级,也就是超级战士的考核时,信仰主神教的国家会把战士送往主神教廷辖区,也就是主神教皇国进行考核。
天原国不尊主神教廷,自然也不会将战士送往教皇国考核,因此另外制定了超级战士的考核标准:在五名超级战士的围攻下坚持一刻钟,即十五分钟,就算通过超级战士考核。
得益于这一严格的考核标准,一千年来,天原国的超级战士始终位于流沙大陆最强者的序列,威名横跨了整片大陆。
天原国人擅长用剑,体术之中以剑为尊,因此倘若用剑之人通过了超级战士考核,便有资格加入顶级剑士团体——天剑组,并获赐封号。
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何兴败顿了一顿,捋清思路继续道:“林爱卿,令妹论才能、论实力,都不在你之下,让她好好历练历练,这不仅是光耀你们林家的门楣,更是为天原国的复兴助力。”
林灼炎低垂着头,闭目思考,半晌,似乎拿定了主意,抬起头说道:“陛下说道在理,也该让她锻炼锻炼了,只是她还帮着末将筹备对魔事务局——”
何兴败抬手,打断了林灼炎的发言:“这正是余要跟你商量的第二件事,前日,余已在最高议政厅决定了,正式成立对魔事务局,由西阁直接管理,”
“前期的筹备工作你做得很好,不过之后的事情你可以歇歇了,专心帮余保卫首都就是。”
“如此也好,”林灼炎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说道,“不过,末将斗胆问一句,您打算让谁来主管对魔事务局呢?”
此言一出,气氛骤冷,何兴败没有立刻回答,林灼炎自然更不敢再言。
寝宫内空气更寒,何兴败沉默着,只眼神变得十分锋利。
“‘黑狼王’歇了这么些年,也该出山为余效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