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闹闹哄哄的街道,街尾有个盘发的女人却安静的在自己摊位前用小木锤,捶打桌上的一块白泥巴。
“这是在做什么?”亓玄机指着那白色的泥巴块,朝摆弄泥巴块的女人问。
女人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道:“做陶人,客人可以瞧瞧,这捏好的陶人,这些做好的十文钱一个。也可以照着人捏,就多加两文钱。”下巴抬了抬,指向长桌上颜色艳丽的小陶人。
“倒真是可爱。”亓玄机,掂量着自己袖中的银钱,“那有劳照着我捏一个。”
面上犹疑似觉不妥,改口道:“算了,还是捏个素白衣衫的小姑娘吧。”
仍觉不妥,继续道:“是女子。”
女人听要照着眼前人捏个瓷人,便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起亓玄机,又听改成捏个姑娘摸样,捂嘴轻笑。
亓玄机才瞧见女人宽大衣袍下,高高隆起的肚子,不由惊讶。
亓玄机拿出袖中的碎银放在木桌上,妇女人见状忙起身道:“我去其他摊子换些文钱来。”
“夫人捏的瓷人太好看了,我这些是银钱不过是要劳烦夫人多费些功夫,捏的精细些。”亓玄机摆摆手。
“自然是使不得,客人瞧着是山上下来的修士,下山的日子想来也不多,怎么好这般破费。即便客人不说,我也是要捏的精巧些,想来是要送给心仪的姑娘。”
女人说着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笑的和煦,继续道:“这天太热了,客人不妨去街头的茶馆里歇凉。我这瓷人,捏了还得进炉子里烧,要耽误些时辰,我现在便去换了文钱来。”
亓玄机道:“不妨事,我明日再来取,那文钱明日再给我罢。”
女人道:“那客人便先将银钱收回去,明日来取瓷人时可要记得了,一十二文。”
不多时,亓玄机便又揣着那块碎银进了酒楼。
第二日亓玄机袖中便真的只剩那一十二文钱。
街上仍是人来人往,但昨日瓷人摊子前,却并没有昨人那个女子。
瞧了瞧已是巳时,做生意怎的还这般散漫,正盘算着是不是再等上一等。
两名明剑宗的弟子便踩着屋檐的青瓦飞过,亓玄机摇摇头,暗道:门衣是红的便算了,青天白日这般做派,着实调高。
虽腹诽,仍追上明剑宗弟子的步子,倒要瞧瞧是什么热闹。
不过将将跟进小巷,厚重的血气在狭窄的巷中散开,连同血气的还有妖气。
亓玄机快步穿过几间木屋,越发靠近血气的源头,便听见妇人们的的交谈声:
“真是作孽啊,林家娘子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那么温婉的女子,怎的招来这般祸事。”
“唉,林家那男人是不是去找那个畜生了?”
“找了又能怎的,人家有权有势的,只怕要被打出门来。”
“本就是外来的小夫妻,这男人上山采泥未归,漂亮媳妇就被惦记上,难怪……”
亓玄机绕过说话的几个妇人,在一间破旧的屋前停下,浓重的血气混着浓烈的妖气从褐色的木门里飘出。暗骂明剑宗的弟子怎么那么笨,还没找到这里。
一把蓝花折扇乍然出现在亓玄机手中,“咻”地打开折扇,灵力从折扇中飞出,大力推开木门,发出“哐当”的响声。
没有预料中会迎面而来的猛烈攻击,光线落进昏暗逼仄的屋里,亓玄机看清里面的只有一副木桌椅,一张倒在地上被血染红的屏风,一张木架子床。
床边的男人背对着门跪在架子床前,后背暗灰色羽翼垂在身侧,粘稠的血顺着灰白色的覆羽滴落,推门的动静并没有打扰到他。
亓玄机踏进屋里,借着光才瞧见架子床上躺着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女人,残破的上衫勉强遮住乳房,血浸染的被褥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女人苍白死气的脸上有青紫的伤,也有喷溅的血迹,亓玄机依旧能从那血污的五官中,认出就是昨日那个捏陶人的女人。
“畜生!”亓玄机怒道,握着折扇的手一顿,蓄满杀意的一击倾泻而出。
“唰!”
裹挟灵力的的扇刃落在羽翼,断羽纷飞,骨头断裂声起,生生将双翼削断,顿时鲜血喷涌。
男人不躲,也一声不吭,鲜血顿时将本就沾血的布衣浸透。
没了羽翼的遮挡,亓玄机才瞧见男人怀里抱着一个被破衫裹住的婴儿。
亓玄机疑惑,为何不躲?
这时,利刃出鞘声起,明剑宗的弟子赶到。
便见砍断的双翼落在地上,一身灰衣的亓玄机,便问:“可是三清山长老?”
亓玄机只回头瞧了一眼来人,没有搭话。
红衣弟子立马认出来人,拱手道:“林熠在此谢玄机真人出手,我等正要诛杀这鹤妖,原来……”
忽地,男人站起身,将婴儿放在床上早没了声息的女人身侧。
本松懈下来的林熠瞧见鹤妖的动作,握紧手中的剑警觉起来,厉声道:“没死!”瞬间剑身灵光暴起,将昏暗的屋里照的明亮。
亓玄机这才瞧见了女人脖间的勒痕,淤红发黑的勒痕刺目。
剑气直逼鹤妖后背,鹤妖回身,脸上泪痕交错,利爪握住剑尖,鲜红顺着剑尖滑落。
“为什么?”鹤妖声音暗哑,褐色的瞳仁里满是不解。
被钳制住的林熠转了剑峰,侧过身子上前半步,一掌击在鹤妖肩上,怒喝:“许家七口人皆被你所杀,逃窜至此还将这孕妇残忍杀害,你问为什么!”
“他该死!他该死!”鹤妖目眦欲裂,脸上新泪与干涸的泪痕交叠,手臂颤抖着嘶吼,“我只想杀了那许志杰的,他凌辱我妻,与腹中婴孩。他该死!我不过是寻仇,何错之有!”
见鹤妖面上筋络和眼珠因愤怒暴凸,林熠手腕半翻,鹤妖那握住剑尖的爪顿时血肉翻飞。
林熠不屑道:“不过是蛇鼠一窝,死便死了。”
趁鹤妖失神,林熠掌心蓄起七分灵力,朝剑柄击去,剑身与利爪间火光迸发。
“噗嗤-”
鹤妖垂眸扫了眼落入胸前的长剑,鼻尖发出嗤笑,挺身向前一步。
剑身过半没入鹤妖胸腔,鹤妖仍嫌不够,又转动剑柄,满是痛苦的脸上本应狰狞,可却带着那解脱般的笑。
“恶心。”看着束袖上喷溅的血,剑被林熠无情抽出,嫌恶的甩了甩剑身上沾满的血。
亓玄机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鹤妖倒在木架子床边,断了气息。
林熠收了剑,朝亓玄机道:“玄机真人,鹤妖已诛杀,我便回去寻我师弟。”
见亓玄机仍是一言不发,林熠退出屋里,继续道:“此地污秽,玄机真人也快些走罢。”
“嗯。”
亓玄机朝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过声音的婴儿走去,探了探,没死。
抱起裹着破布的婴儿,有些为难。
鹤妖与这常人产下的孩子,何其无辜,怎的忍心杀了?
一把灵火将一人一妖焚了,抱着婴儿从后门出了屋,呼吸才畅快些。
屋后的小院简陋却也干净,泥窑炉边上摆着几个还未来得及烧制的瓷人。
亓玄机飞上屋檐,盘算着这个婴儿的去处。
那几个妇人还围坐在巷中,倒是多了两人议论:“听说许家人都死绝了!”
“听说了,玄门的弟子都去看过了,说是什么妖邪做的。”
“嘬嘬,真是报应。许家那大儿子做了那等畜生事,林家娘子那么大的肚子。”妇人摇摇头,面上不忍,“却让一家子遭了难。”
“都马上要一家三口和美过日了,哎……”
亓玄机也不曾想过,竟有一人自己成了那梁上君子。
靠着听来的话,事情原委也明了个大概,只摇摇头。
亓玄机低头瞧着怀里过分安静的婴儿,才瞧见婴儿左眼眼尾处有块如拇指大小的红色印记。
叹了口气:“若你父亲只是常人,恐要忍气吞声。他是妖,灭人满门,自己也被玄门人诛杀,这是幸还是不幸?
你那父亲也是存了死志,将妖丹渡你才护你一命。怕是只护得住一时,我欠你娘亲一十二文钱,我便护你一世无忧。”
双指覆上婴儿的心口处向肚脐探,寻到妖丹便要将其取出,怀里的婴儿随鲜红妖丹的剥离,也抽去了原本平稳的呼吸。
亓玄机大惊,竟是用着这妖丹续了这本该死于腹中的胎儿的命,难怪那鹤妖竟将自己的妻子的肚皮剖开取出这胎。
止住取丹,转而在丹上覆上自己的灵力,妖丹表面被流光包裹。
重新将妖丹推回婴儿体内,霎时,婴儿啼哭声响起。
亓玄机被这啼哭吓了一跳,怕被屋下的人发现。
下意识便要去捂婴儿的嘴,又悻悻收回手,似想到什么,起身踏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