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你用这杆枪吧，毛瑟枪子弹打完了，我们只能打扫战场用鬼子的枪了。”
排长唐生明靠着弹痕累累的墙，用还能用的左手艰难的从口袋里摸出被血染的烟盒，抽出一根断了一半的烟衔在嘴上，捡起地上一小块燃烧的木条残骸点燃嘴边的烟，他看了一眼手里燃烧的木条，发觉是这学校桌子的一角，上面还刻着哪对小情侣笨拙却热烈的情话，他看着心里微微生笑，轻轻挥灭了上面的火，放在身边瓦砾残骸间的一片空地上。
他接过二班长笙铭递来的枪，问道：
“现在咱们排还剩多少人？弹药呢？”
“全排还有18个活人差不多，弹药差不多，每人匀20发，差不多...”
1937年12月9日南京城的黎明前夕，隶属南京教导总队的唐生明带着他的排在炮火纷飞的南京光华门前附属阵地过了他的23岁生日。
黎明即起的南京城，一夜激战使这本朗净的夜穹被四起的硝烟沾染的霾霾一片，远方四起的枪炮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好似衬静的鸟鸣，显得这或本是金陵城一个明媚前的惬静清晨。
接到刚才电报员送来的电报纸，看着上面的日期他才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仅回想了一瞬曾经确幸的种种，又想起昨晚一夜阻击敌军，他细数发现一共打死了23个鬼子，心想也算了送给自己一份颇丰的生日礼物了，不禁嘴角泛起微笑，像孩童时收到礼物一样。
“排长，小鬼子火力太猛，前边206旅已经打没了，咱们教导总队阵地被炸了一整晚，打了一夜附近阵地的兄弟们估计也差不多没了，上边一会说固守阵地一会又说要退回光华门，刚才从侧翼三排阵地回来的兄弟说三排已经被鬼子占领了，说鬼子有四五辆坦克和好几百人，你给弟兄们拿个主意吧，排长？”
南京教导总队算是全南京最强的部队了，用着德国进口的武器装备，兵员训练也都是优中选优，面对人数众多且装备坦克与许多重炮的日军第九师团的攻势也丝毫不落下风，虽然重武器稀少，但还是顶住了日军三番五次的疯狂进攻，可由于南京国军高层指挥混乱与日军的狂轰滥炸造成的后勤不利，也早已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黄埔六期的唐生明自知自己的部队已经陷入了即将被包围的绝境，若再不撤退恐怕会落得个全军覆灭的结果，但他也知道身后的南京城防早已在日军的疯狂围攻下风雨飘摇，现在守住南京最缺的便就是时间，假若他能在此地牵制住日军的进攻，或许能为后方的部队争取几分胜算。
他起身丢掉嘴上的烟，在二班长笙铭的搀扶下走到沙袋加固的窗子前，看着眼前那条弹坑累累残骸遍地的大街，深知这条街是日军进攻光华门的必经之路，可仅凭他手上这个弹尽粮绝的残编排又能守住多久呢？
话音未落，日军的进攻又来了，铺天盖地的炮火吞噬着一个又一个早就无人生还的阵地，也炸的唐生明所在的建筑摇摇欲坠，让本就支离破碎的阵地变得更加残破，20多个人眨眼间就剩下了不到三个...
唐生明蠕动着在化为废墟的阵地里试图起身，却发觉右腿也没了直觉，他呼叫着他的二班长笙铭与其他人的名字，阵地里却寂静无声，方才的炮火落进了唐生明所在的楼体，横飞的弹片与瓦砾在楼里腾起阵阵血雾，他瞥见笙铭伏在一旁的瓦砾中，鲜艳的血沾染着尘灰在他身旁蔓延着，浸润了那雕刻着稚儿情话的半烬木条...
唐生明认识到了现状，用仅剩的手撑着身体匍匐着爬向笙铭，在身后拖曳着一条长长的血迹，他用尽全力拍了拍笙铭的背，笙明浑身一颤后醒来，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嘴里的血渍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
“笙铭？你没死啊？吓死老子了！”
唐生明高兴的说着，而后用手撑着靠在了笙铭旁边的墙边，用力摸索着口袋，摸出一个干瘪的烟盒，用手掏了掏一无所获后便骂了一声，狠狠的捏扁丢到一旁。
笙铭试图起身，发现自己的左手血肉模糊失去机能，但全身并无其他损伤，只是被方才爆炸冲击震的头晕目眩，嘴里也不时渗出血来，但他却自觉幸运，一边靠住墙抽出绷带忍着钻心剧痛包扎着手臂，一边还不忘插科打诨似的开着他排长的玩笑：
“排长，这下好了，我坏了左手，你坏了右手，咱俩正好凑一对，哈...”
昏暗的光线下，笙铭发现他的排长好像不太对劲，他伸手摸到排长的右腿，一阵令人不安的温热在手心蔓延。
唐生明强咧着嘴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可不是吗？但你还得给我匀一条右腿，哈哈”
日军在坦克掩护下徐徐压来，尸体堆与瓦砾间不时发出爆炸或闪烁枪火，那是不愿被俘的战士在做着最后的战斗。
唐生明将第三把步枪压满子弹放在身边，听着鬼子的坦克声越发逼近，拍了拍身边忙碌的笙铭，用左手比了个夹烟的手式，并在脸上咧出一抹戏谑的笑。
笙铭随即心领神会，笑骂了一声烟鬼，而后摸罢全身也只找到一根皱巴巴的烟，点罢火抽了一口，便送到了他的嘴上。
两人靠着墙，感受着鬼子迫近带来的墙体与声音的轰鸣震颤，平静的交替抽着那最后一根烟。
唐生明道：“兄弟啊，咱俩到这算是到头了，来这人间痛痛快快走一遭也算没白活。”
笙铭回应着：“哥啊，老弟我也够本了，昨晚到现在打掉七个小日本，等会换一个都算赚，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爽朗却隐几分悲凉，笑声很快淹没在日军的坦克轰鸣声中...
两人分散在建筑的两端，扼守着这南京城前最后的关隘，仿佛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几声枪响，两人一齐开火，鬼子为这意料之外的打击感到惊诧，没等日军弄清攻击来源，便已经被枪法奇准的两人击毙四人。
但日军很快发现了唐生明两人所在的建筑，开始疯狂的火力压制，三辆坦克的机枪与火炮压制的唐生明两人抬不起头，日军步兵快速接近唐生明两人所在楼体，意图迅速攻入歼灭幸存的两人，但触发了笙明布置的诡雷，当场炸死三人，让剩余的日军不敢轻举妄动。
但面对日军压倒性的人数与火力优势，日军终究攻入建筑，并与固守其中的唐生明两人展开对峙。
很快，两人的子弹消耗殆尽，负伤的两人重新汇聚在一起，分别紧握着两颗手榴弹，等待着步步紧逼的日军走上楼来，准备随时随时拉响手榴弹，准备做出最后的殊死一搏。
忽然天上迸发出耀眼的闪光，一串串的照明弹在天空拖曳着照亮整个南京城，是飞机投下的用于辅助作战的照明弹，但透过残垣断壁的空隙，两人都一眼认出了天上飞来的战机是德国的战斗机...
正当两人错愕之际，一架战斗机破空而至，20mm机炮顷刻间便撕碎了那三辆有恃无恐的日军坦克。
随即一枚硕大的250kg航弹落下，巨大的爆炸瞬间便将半条街道的日军连人带车化为废墟。
楼下的日军乱作一团，竟一时无暇顾及楼上死守的唐生明两人，开始向着楼外射击，而后又是一阵密集机枪声，楼中的的日军顷刻间便没了动静，就在这时他看见天上绽放着无数的伞花，每个伞花下都挂着一个装甲车，其中一朵落在了唐生明所在的街道附近。
落地瞬间，密集的机枪声与许多陌生的枪声密集起伏，当兵多年他从未听过这种枪声，只记得很像多年前在德国留学时参观的MP40冲锋枪射击声，但连教导总队都用不上的武器又有哪支部队能用得上呢？
不多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日军慌不择路似的奔上唐生明所在的楼层，笙铭一个起身，抄起上着刺刀的38大盖便冲了上去，在鬼子刚踏出楼梯间的一瞬，便被伺伏已久的笙铭一击贯穿刺倒在地，仅是一瞬，他发觉楼梯间里已有人举枪瞄准了他，笙铭心中一惊随即释然，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但一句带着浓厚陕北口音的怒喝却让他瞬间不知所措。
“缴枪不杀！”
他这才看清，身侧这个头戴德式钢盔手据MP40冲锋枪，腰别四五枚木柄手榴弹的士兵，头上顶着青天白日徽。
他热泪盈眶，几乎要哭出来的喊道：
“自己人！排长！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