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土墙,昏暗的油灯。
微弱灯光映在贴满发黄的旧报纸的墙面,影影绰绰。
三张板凳铺上几块木板搭成简陋的小床,铺着印了牡丹花的老式床单。
空气中散发着稻草焚烧和潮湿腐朽混杂的酸味。
林逸呆坐在床沿边上,目光呆滞地盯着手里的日历愣神。
大红封面画着一个穿着肚兜的胖娃,双手抱着玉如意,笑嘻嘻地看着身前的大鱼。
日历正下面,显眼的几个数字印着“1995”。
林逸几次尝试伸缩五指,结实有劲,细看皮肤,光滑而富有血色。
震惊,迷茫,错愕等种种情愫在他脑海久久回荡,最终汇成一个令人惊异的现实。
穿越了。
他从2024年,作为时代悲催人儿的八零后,穿越回到1995年。
从病房里病怏怏浑身插管濒临等死状态,变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普通九十年代二十岁小伙。
在这里,他除了变了个人,多了不属于自己的二十年记忆外,时代发展却与原世界几乎一模一样。
林逸一直呆坐,神情恍惚。
虽然前世他经历不少,为了生活为了家庭,他和人卷,和现实卷,把一生献给了房子车子老婆孩子,最后把自己给卷没了……
即便如此,在面对这样诡异的事情时,他依旧不知所措。
“哎,我该何去何从?”
一声叹息,林逸忍不住扶额,心再次乱了。
坦白说,他真厌倦了上一世那种生活。
沉默许久,他强忍着内心躁动,走下床,细细打量起这简陋小屋。
望着老旧的青砖瓦房,他视线缓缓从房顶的缘木、大梁、还有梁上吊着的竹筐、斗笠、簸箕、箩筐等物掠过。
目光往下移,石头砌成的地板,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地板上,一张四方桌上摆着大红色的热水壶,方桌背靠的墙面还有父母的黑白遗照。
桌子的另一侧,一个笨重的老旧组合柜,掉漆的柜面贴着周慧敏的海报。
凭记忆,林逸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女星之一。
曾几何时,他每天做梦都想着哪一天飞黄腾达,然后娶一个像她一样的老婆。
目光往组合柜隔壁镜子看去,镜中自己留着“富城头”发型,套着黑色皮衣,搭配着牛仔裤,在这土到掉渣的山村,算是前卫。
样貌清秀,不笑时目光犀利,微笑时脸上挂着浑不羁的笑容,有点痞帅。
但林逸知道,原主就是个眼高手低的货色。
家中原有几十亩良田不种,成天就想着外面花花世界,做生意赚大钱。
结果认识一帮猪朋狗友,钱没赚到,把祖上的宅基地和农田都败光了。
数日前,又为了他的发财梦,把“妹妹”存了数年准备将来上大学的学费给糟蹋光了。
因为林逸二婶在怀孕时曾难产,此后一直无法生育。
故他二叔在偶然机会从临近山村要了个女娃养着。
这年代农村重男轻女,仿佛家中有百亿家产继承似的,非得生个男娃。
可一旦生下女娃,要么当牲畜养着,要么就随意送人。
林晓芸就是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可怜人,她甚至连自己亲生父母在哪都不知道。
然而,她又是幸运的,在被送至林家后,林逸二叔二婶视如己出。
若不是街坊邻居都知道她是抱养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惜,两年前,林家四个大人遭遇意外,一同离世。
自此,林逸与林晓芸相依为命。
小丫头志存高远,为报养育之恩,她从小发奋图强,努力读书,誓要带着养父母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
如今大人们离世,她又小小年纪扛起照顾哥哥的责任。
除了每天走几里地上学外,还要承担家中一切家务和农活,再一毛两毛地积攒学费……
眼见着今年高三,再过半年就能够实现梦想,一飞冲天,哪知道让林逸一糟蹋,梦碎了!
为此,林晓芸足足哭了三天,终日以泪洗面。
林逸懊悔,奈何他除了胸怀大“痣”,脑瓜里全是草,最终更是把自己给整没了。
“哎!”
对视镜中的自己,林逸深深叹了口气。
心情难以言喻。
“哒哒哒!”
恰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林逸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扎着双马尾,身着大红花棉衣的土妞,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小丫头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很高,五官精致,却因营养不良导致皮肤微黄。
她额头覆着细汗,几缕发丝粘着,脸颊鼻梁还残留着炭黑,手中捧着药碗,浓郁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或许是害怕,又或许是诧异,在见到林逸一刻,林晓芸明显愣了一下。
四目相对,她急忙抿嘴低头,弱弱喊了声:“哥,喝…喝药了”。
然后,放下碗,她又快步跑了出去,独自躲进了厨房。
凭着原主记忆,林逸知道林晓芸天生自卑,怕生,十分乖巧,却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心中有苦只会自己独自承受。
哪怕此刻,她伤心哥哥断了她未来的路,可见到林逸病倒,又焦急到处借钱给他买药治病,还请假照顾他。
只是当林逸醒来时,小姑娘心里怪他,又装不出亲密无间的样子,故只能自己躲进来,避而不见。
或许,这就是她最狠的“反击”了。
“哎!”
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药碗,林逸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醒来后,他除了饿,有些虚,身体已无恙,自然也不会喝药。
不过原主有错在先,生生糟蹋丫头的心意,他又有些过意不去。
思考再三,他撩开帘子走出了里屋,环顾四周,寻找可以“毁灭证据”的地方。
他家是坐落在南方一处边缘的小山村,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地理位置相当不错。
南方气候宜人,彼时开春不久,天气渐渐回暖,但日头不长。
眼下正值黄昏日落时分,一轮慵懒的红日高挂墙头,余晖洒落,将整座山村映得一片绯红。
远远望去,村中各家各户已升起了几缕袅袅炊烟,飘飘洒洒,直上九天。
他家的院子不大,除了三间屋子外,靠南侧还有厨房和柴房,鸡舍,外边隔墙相挨的还有一个猪圈……
只是当下鸡舍只有一只老母鸡,猪圈却是空的。
小院一角有水井,另一头架着葡萄架子,旁边一棵高高的龙眼树。
葡萄架下一张石桌,四张石墩矮椅。
曾几何时,这是一家四口日常吃饭、夏夜闲话家常的地方,回忆满满。
林逸走马观花地将小院扫了一遍,就急匆匆走到龙眼树下,挖了个小坑把药倒了,填上土,又快步回了厨房。
厨房里土灶柴火烧得咯嘣脆响,一口大锅外表乌黑,锅中煮着清粥,为数不多的米粒正随着滚水不断翻滚。
林晓芸正猫在厨房角落里,坐在小板凳上借着柴火光亮看书,突然眼前一黑,她怯生生抬起了眼眸。
对视林逸拼命挤出的笑脸,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
纠结片刻,她又一声不响地把书挪开,再次低头看书。
林逸无奈,又往身旁挪了挪身位,把光线挡住,然后林晓芸也跟着挪开书。
如此往来两三次,林逸实在没办法,只能强硬地抢过丫头手中的书,在她旁边坐下,并且强硬摁住了想跑的林晓芸,诚挚道。
“丫头,哥对不住你,但你放心,哥一定会让你如愿去上学,好吗?”
或许是没想到林逸居然会主动道歉认错,林晓芸一时间有些错愕,大眼睛扑闪,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林逸知道,凭自己的秉性,一时半会很难让人相信自己会改过自新,但他仍尽量尝试让自己去代入新的身份。
他尝试学着兄妹俩小时候交流的方式,伸出手勾起小拇指,笑道:“给哥一次机会,哥以后不犯混了,一定好好种田过日子,不再好高骛远,相信我好吗?咱们拉钩!”
看着林逸诚挚的表情,林晓芸心软了。
她抿着嘴纠结一下,弱弱地问道:“真…真的吗?”
“真的,比珍珠还真。”
“好…好吧!”
林晓芸伸出了手。
其实,她根本没办法怪责林逸,她只会怪自己命不好。
两手相接之时,林逸心中却不由有些心疼。
对比前世城里女孩白皙细腻的手,林晓芸的手因为长期干农活,干裂粗糙,甚至皮裂缝隙间还残留着煤渣炭灰,难以洗净。
他是个感性的人,看着倔强如小草般拼命活着的小姑娘,林逸第一次浮现了想要好好保护她的想法。
“咚咚咚!”
恰在这时,小院外门响起了敲门声。
兄妹俩诧异,然后就听见了外头浑厚有力的吼声:“林逸,在家不?天哥在县里有个局,说有门不错的生意介绍给你,赶紧出来。”
听见这话,林逸微微皱起眉头,林晓芸刚刚亮起的眼睛,又暗了!
她咬着嘴唇直勾勾看着林逸,几次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