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涛涛,逐渐漫过山头,打湿了翁剑荣的左脚。
但他全然不顾,只死盯着近处那颗熟悉的头颅。
一刀,两刀。
还跑!
追上去,三刀……
‘噗嗤——’
也不知劈砍了多久,他终于是将将把这佛头给斩个稀烂,胸口倏然一热。
江水已经逐渐齐过膝盖,翁剑荣一屁股坐在波涛里,只觉得身心俱疲,眼前好一阵天旋地转,使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还没等他多喘上几口气,远处就隐约传来了更夫难听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翁剑荣长叹一声,抓起已经满是豁口的大刀,勉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面前是狂奔而来的更夫,背后是浩荡的江水。
总算是走投无路。
不知什么缘由,月光终于能透过厚重的云雾,照在这片山崖之上。
青年面上糊着红白之物,一头短发里夹杂着深色的污垢,根根直立。右手握住插在土里的刀柄,支撑着左腿在江水的冲刷下站立。自脖颈到肩头横拉着一条湿漉的麻布,破烂的汗衫斜敞开,露出结实的肌肉和细密的符文。
更夫急速奔来,行进间大地都为之轰然。
随着它靠近江边,高大的躯干从两丈有余,逐渐缩小到常人大小,甚至比岸边的翁剑荣还矮去了半个头。
它没有再笑,而是低眉垂首,“这位施主,可是要走?”
翁剑荣望见这诡物肃然的面目,居然依稀从中辨认出几分佛性。但他全然不为所动,而是猛一沉肩,断臂处的疼痛使他清醒过来。
“真是难看!”翁剑荣低语一句,奋力举起刀身,做出拼命的架势。
更夫见状嘿嘿冷笑,细长的眉头蠕动几下,似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就见那小畜往后仰倒。
扑通一声,坠入青白的江水之中。
“呃哇!!!”
更夫大吼一声,身体猛地胀大,露出密密麻麻的大块皲裂。
翁剑荣转身跳江,明明江水已过了腰际,他还是感觉自己如同从高处坠落一般,身体猛地麻木,意识顿时陷入一片深重的昏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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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的房间内,一个少年把头埋在书桌上,不加修剪的头发盖住了额头,在静谧的黑暗里显得有些幽深。
忽然,冷风吹醒了少年。
翁剑荣抬起头,看见黑板上笔挺的手迹,觉得自己的头很昏,他的身体往侧面斜倒。
“干嘛!”
一个女孩的声音凭空出现,翁剑荣咽了口唾沫,用一种决然的眼神看了过去。
“干嘛,”看着翁剑荣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吴佳怡没好气的把这人的脑袋掰回去,低头写了几笔卷子,继续说道:“不烫嘛,你今天怎么了?”
看到眼前这个记忆深处的娇美女子,翁剑荣满脸疑惑,“哈?”
外面的天骤然亮了,还是阔别许久的蓝色。
翁剑荣对此不甚在意,他顺着吴佳怡的手劲儿,再次看向了屋顶下方。
那里,同样冒出了一副钟表,上面的时针指向了【10:22】
待他看清时间的片刻,耳边突然响起了流行音乐,学校师生们跑步的口号同样钻了进来。
“你怎么不去早操?”大概明白情况以后,翁剑荣把脑袋重新放到了桌子上,感受着这种虚无的安全感,随口问道。
‘咔吧咔吧——’
“你……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似乎听出了少女的惊惶,翁剑荣微微一笑,“那你还嚼冰……”
“你!”吴佳怡顿时气结,还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泛起红晕,“你给我走开!!!”
一阵桌凳挪动的声音传来,翁剑荣合上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萧索:“你怎么还敢吃油腻的东西,小心——”
‘嗡嗡嗡!’
伴随着一阵明显的震动,周围的环境终究是归于黑暗。
感受到少女的气息消失后,翁剑荣不再睁眼,在心中默默盘算起来。
居然是她!
这条平江果真邪门,如果不是我的前世并非此界,只怕……
想到从吴——老吴嘴里听来的诸多诡事,翁剑荣猛地打了个寒颤,随后意识到自己这副凡躯可能拥有的一个优势。
在这个神诡并存的大世界里,很多诡物本身其实并不强大,但它曾经窥见过某些强大的家伙,故而能够把本界的生灵拉回到旧日的时间,让他们直面那些恐怖的存在。
哪怕一瞬间,都足够消弭大多数威胁。
平江原来也是这样吗?
翁剑荣庆幸之余,又有些落寞,他近乎疯狂的在黑暗中大喊:“喂,我认输了,你能……你能再让我看看她吗?”
“就一眼——”
他的声音在四周中回荡,兀自响了很久。见到没有任何反应后,翁剑荣自嘲的摇了摇头,开始努力思索破局的关键。
水……在这个只有地母的世界里,水从哪里来?
老吴的声音再次响起,“水君爷——”
水君!
在此界当中,万物生灵都从艮土中孕育,在十六轮周天残宿的照耀下生长,就算强大如神诡都是这般的来历。
人和妖与众不同,他们的诞生,是一群后天神灵的恩赐。
那种神灵本来无名,但在这两大族群的宣扬下,他们获得了一个顶响亮的名号。
龙!
可是,自打仙人翻桌以后,水君不都死了吗?
翁剑荣这么想着,发觉自己虽然不会被这条大江吃掉,却也实在拿它没什么办法,便念动起自己在求学时自创的一首诗;
“云谷藏京华,索道几曾闻。”
“群山试太阿,宝光出月轮。”
“既登天柱涯,何喻只回门。”
“闲来无一话,铸剑把酒温。”
起先真是无事发生,不过翁剑荣对此早有预料,只是继续重复念白。
在未知的一片黑暗里,已经逐渐白首的青年,不断吟诵着诗篇,哪怕韵脚不是很齐,但他依旧继续着,声音起得越发高。
就像是他始终不愿换去的那个‘轮’字,要的就是一股气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黑暗逐渐近身,旧时的记忆即将涌来,翁剑荣好似都看到了出落的窈窕的身影,一道印着诗词的画卷平空展开,不合时宜的替他遮挡了黑暗。
再次进入画中世界,翁剑荣憋着一句国骂。
却就此没来得及说出口。
空荡的画中世界,此时已经出现了一座山峰,准确的说,是遮挡在云雾中的一个山头。
只消看一眼,翁剑荣就知道了此山的名讳。
【探头峰】
只有一个山头,他也瞧不出什么,一时有些急了,忙是一跺脚,发觉先前还会出来胡咧几句的小老头不见了。
翁剑荣傻了眼,心说:不会这老头被平江扯去吃了吧,那还真是……
“艹蛋!”
他忙是倒念那几行定场诗,眼前的山景消失不见。本以为又是一片黑暗,这次倒让看见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