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室里声音很多很杂,电话开着外放,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一声声轮胎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刺耳噪音,高峰粗重的呼吸声,可同时又安静地可怕。
终于,看到路边的救护车、警车和聚集的人群,冲过人群让开的通道,周围人群的氛围和眼神都在无声地告诉他结果。
看到眼前的景象,疾冲的身体戛然而止,担架上已经覆盖着白布的身影,占据了高峰视野的全部,充塞整个宇宙。
而他,正在向着深渊无法停止地沉溺,世界是如此的死寂,真空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高峰感觉自己回到了第三次“失控”时,一切都在离自己而去。
空气变成粘稠的沥青,每次抬脚都需要万钧之力,原本充盈激荡在身体中的力量也被死寂灰白的世界抽走,彻底沉寂。
短短五步,如同走过一生,漫长到打破一切幻想,沉淀无尽渴望,磨平所有不甘。
一双手拉开了白布的一角,露出那沉睡的苍白容颜,高峰木然地抬起头,看向前方,一个白大褂是那双手的主人,一个一身警服。
穿着警服的人似乎张口在说着什么,可高峰的耳朵里却没有声音:“他,在说什么?”
突然,声音如洪水般重新涌了进耳朵,让高峰一阵眩晕,对方重复了一遍:“你是她什么人?”周围有其他警察在维持秩序,让围观的人群远离。
高峰张嘴想要回答,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喉咙里似乎有火焰在灼烧,咽了口吐沫,发出锯木头般的声音:“她是我未婚妻。”
有人递来一瓶水,高峰接过来看了眼,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疼如刀割。
对面的警察说了句“节哀。”然后开始和他确认起各种信息,高峰木然一一应答。
一天都忙着处理后续的事情,赔偿了网约车司机和公司的损失。
夜里,高峰没有站桩,而是早早钻进了被窝,辗转半夜终于入梦,他很俗套的回到了大学时光。
初见婷婷的那场社团活动,组织者邀请了某某校草,和隔壁外国语大学的某某校花,婷婷的舍友和高峰的死党就是这么被吸引的。
很巧,他们分别拉来了婷婷和高峰做僚机。
参加的其他女生都多少化了点妆,唯有婷婷素面朝天,男生也打扮得干净利落,只有高峰刚打完篮球一身臭汗穿着球衫。
全场唯“一”两个凑数的,就这么一见钟情,后来每次朋友们聚餐,都会有人提起这一段故事,然后就有显眼包开始唱“只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
大四校外实习两人专业不同,去了不同的城市,那是过年回家以外两人分开最长的一次,那两个月,让高峰明确了一件事:自己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婷婷。
梦境里,婷婷从大巴车上下来,甩下书包就向他奔来,行李箱都没取,眉眼间的笑已经满溢出来,嘴角却带着些许羞怯而微抿着,鹅黄的齐膝裙,裙裾飞扬,马尾雀跃......梦境里,阳光变得更加明媚,似乎有一束光从天顶照在她的身上......
闹钟响起,摇碎了高峰的美梦,可他不愿醒来,按掉闹钟继续闭眼躺着,可再也无法入梦。
就这么躺了半个小时,直到警察打来电话,让他去取婷婷的手机,作为物证已经取证完毕,并提醒手机受损严重,要尽快维修。
挂断电话后,高峰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门外MiuMiu又在叫着要吃饭了,世界正在从夜里复苏,无数细碎的声响钻进耳朵,汇成白日的人间烟火,催着高峰起来面对。
下午修好手机,解锁后打开微信,看到备注为“峰哥”的微信对话显示有编辑未发送的内容,高峰心里一震,连忙打开。
“老公,有个事儿我一直没和你说,
最近有几个瞬间,我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开始,几秒钟内要发生的事情,是我已经经历过的,
每一个瞬间,我心里都明确地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第一次是5月底妈妈生日那天,我以为是自己精神不好,就没放在心上。
可后来又发生过几次,比如上次你搬椅子去客厅换灯泡,从搬椅子那一刻,直到你站上椅子的几秒钟。
感受最清晰的一次,是今天早晨,从我醒来睁开眼看到你那一刻开始。
我上网查过,有一种解释叫“海马效应”,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今天我心里很不舒服,总感觉什么事儿要发生,
地铁上想了一路,事情过于离奇,所以先用文字写给你看。”
高峰关掉手机,婷婷第一次异常发生在五月底,那是自己第三次“失控”之后不久。
时间点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的变化,波及到了婷婷。
赶到公司办理手续,涛哥给他申请了停薪留职,让他安心处理后续的事情,同事们表达着遗憾和安慰,高峰一一回应,表情平淡甚至还笑了笑。
高峰走后,气氛有些沉闷,Yuki打破僵局:“高峰的状态很不对啊,按说以他俩的感情,他这会儿不该是歇斯底里,或者很颓丧的么,怎么还冲咱笑呢。”没人回应,涛哥想了想开口道:“记得有个外国电影,讲的是一个男人妻子意外去世,他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可是却没有感觉,很平静,处理好各种事务,甚至葬礼上也只有他一滴眼泪都没有。”
“遇到别人和他打招呼,安慰他,他就像没事儿一样笑着回应,让别人不用担心。”
“直到几个月后的一天,他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妻子不在了,痛苦淹没了他,原来这几个月里,他只是一具......”
“行尸走肉罢了。”
高峰开始忙碌,沟通安排葬礼,通知亲朋好友,面对质问、指责,给出安慰和解释。
等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残月刚刚升起,在阳台上盯着月亮看了会儿,他抱着婷婷的睡衣躺进了被窝,并祝自己: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