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太阳依然照常升起,不过青皮不用再被挂在外面暴晒了。
与昨天一样,柳伶幺还会带着现眼包到片场,不过,今天的化妆车里,多了青皮。
一切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风平浪静。
白景菱今天没有迟到,而是提前了十分钟到达。
从今天起,她与她的助理、保镖等一切工作人员,全都得住进东都里,对外联系只能用专机呼叫被应允的一些电话,直到电影公映为止。
这可能要几个月,也可能要好几年,但是现在的她没有脾气没有怨言,她在导演申公贤与编剧唐思韦面前表了态,她还说她会管好她的人。
柳伶幺从化妆车里放出现眼包,让它开始参与拍摄。
现眼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现实中拍戏就是这样,到一定的时候,就必须全部被约束,连女主角白景菱都不能再出里面那道大门,它在出门前也必须被柳伶幺收进魔方格子里,所以它并没有异常表现,与白景菱的对手戏也拍得很顺利,完全看不出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二哥并没有把白景菱告诉他的事全部告诉柳伶幺,只是跟她说现眼包杞颢偷看了她手上的剧本与其它东西,她就知道现眼包一定已经没遮没拦地往外说了,所以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然,二哥也相信她知道怎么做,他一直很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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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今天起,剧组突然要求除申公贤与唐思韦、柳伶幺、陈可魁之外,《名利修罗场》公映之前,所有人都不能离开东都里,这里只能进不能出,但是整个片场并未出现有什么异常,一切都很平静,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包括后来其它演员进来也是一样,全都必须等到电影公映后才能出去,大家都认为没什么,特别是一些群众演员,只要给钱就行,呆多久都不在乎。
柳伶幺在乎,她的心里已经不平静了。
二哥提醒她不要把它们当成同类,要跟它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二哥也一直跟自己保持着距离,到目前还是这样!
柳伶幺的心里一直堵得慌,她刻意回避着与其它人打照面,怕被看出来。
现在她把自己关进化妆车里,痛苦地抱着头,紧闭着双眼,不停地问自己:
“他也没把我当同类吗?他从没把我当同类吗?”
她知道,她与二哥他们不一样,虽然他让自己跟他姓,叫他二哥,可是他们真的不一样!
他是胎生的;
她不是。
她连卵生的都不是!
她相当于地瓜藤剪成一段一段的插枝,一批一批生产出来的!
二哥说过,当时的她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起码在法律层面上不是!
那就说明了她不是他的同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直憋着,憋着,憋着……
“其实你早就知道原因的,只是你选择了不想知道。”
青皮的声音在她的对面传来。
她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它,看着它扁扁的脑袋青青的脸,看着它凸起的眼睛外露的牙。
她突然注意到了它那压成圆盘一般的身子和它那收缩得几乎注意不到的四肢,她现在不认为它像地面上的一坨青色的翔,而像是空中飞行的神秘的飞碟。
对了,昨天晚上本来想听听青皮说说它们的事的,可是当她按它的要求先说完自己的事,二哥就来电话了,然后她就带着青皮去接现眼包,再然后,有那个已经惹了事的现眼包在场,她就没再让它说。
今天正好,可以让它说说,也算是顺便给自己解解闷。
她得顺便问问它关于自己的心事,因为它说过它知道很多的!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叫‘其实我早就知道原因的,只是我选择了不想知道’?”她问道,“你说,为什么?”
“因为你想得太多了。”它回答。
这算是回答吗?她不满意!她要它给她想要的答案。
“你得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好吧,我不知道。”
“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如果你一定要你想要的答案,那你就自己编造一个给自己吧。”
柳伶幺的嘴角动了动,眉头扬了扬,吸了口气再问道:“为什么?”
“你可以骗自己的,你以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柳伶幺一时火气又上来了,只见她柳眉倒立,杏眼圆睁,恨不得再一次一把提起青皮,狠狠地扔进了它的魔方格子里,然后丢进门边的狗窝!
——哦,这是在化妆车里,这里没有狗窝。
她的意识里却出现了狗窝,然后又出现了洗衣机里的青皮,再然后,就是那个软沓沓的放在窗外晒了很多天都还是那个样子的青皮。
她定了定神,让自己的怒火缓缓散去,然后对已经察觉到她异常表情而目瞪口呆的青皮说:“好吧,你说得对,我以前确实老是在骗自己!你在这儿单独呆一会儿,我到片场看看。”
说着,打开车门跳下了车,背后的自动门轻柔地缓缓关上,她突然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片场依然风平浪静,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
她沿着那条流向门外的小河逆流而上,找了个凸出的青石头坐了下来,胸口里实实的,脑袋里空空的。
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木木地看着树林缝隙间一条条狭窄的天空。
几个拍摄小组在同步进行,其中一个小组来到了不远外的溪流边,在拍外景,拍山石间的水,拍山岗上的树,拍空中的飞鸟,拍他们点起的烟雾。
柳伶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小会儿,心情有些平静,思绪也活络起来。
她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种说不清的失落的感觉。
二哥一直对她很好,在她有了证件之后,按她的测试成绩,将她“转学”到了一家私立高中直接读高二。
两年后高中毕业,他让她自己选择报考哪所大学就读什么专业,他安排专人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照顾了她三年半,然后安排她来这边的风龄传媒实习。
他没有让她进入娱乐圈子,而是让她从事经营管理工作,他一直在培养她。
而且,他还一直告诉她要学会做自己,告诉她不要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包括他柳林风。
那自己失落什么呢?
就因为看到了他早已拥有亿万资产,自己却只能拿着仅够开支的微薄薪水吗?
就因为看到了他拥有无数处房产,自己却只能住在大厦里安全通道的楼梯隔间吗?
就因为他可以在这个圈子里呼风唤雨,自己却只是他这里与其他人一样的打工人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并没有对他有任何怨言——自己并没能为他做点什么,他却给了自己很多。
她不是怨他,而是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怨自己的出身,怨自己的无能!
在柳二哥的身边,她看到了太多,知道了太多,她再怎么努力,终极目标也只不过是那些人的起点,甚至永远达不到人家的起点!
自己怨的是这些吗?
好像还不是!
她想到了当初与她一同出壳的小伙伴。
与她们在一起时,她根本没有那么多想法,大家都是一样的,谁跟谁都没有区别,甚至连吃的穿的都是一样,那样的日子虽然单调甚至无聊,但是她现在认为那个时候很快乐。
她甚至动了念头,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但是,在她的意识深处,已经感觉不到她们了!
她早已接收不到她们分别学习与训练的成果,她们是一个一个慢慢消失的。
很多年前就消失了,她们可能都已经死了,只有她一个人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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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里空落落,漫无目的地站了起来。
猛然间,她又一次想到了青皮:对了,刚才不是打算问它的吗?问问它的过去,问问它都知道些什么,问问有没有像自己一样的失落感,问问它会不会也像可怜的多坎尔一样,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历尽辛苦,最终都只是个异类。
想到这,她快步走了回去,走向他们的专用化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