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试一试。”
“你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爸妈那边已经表态了，彩礼不需要，他们会出钱给我们买个车。”
“你的车太久了，在单位上班也不方便。”
“这段时间，你就先开我爸的A4，等领了证，我们一起买个A6.....”
邕城，咖啡厅里，一男一女靠窗而坐。
30岁的陈序看着对面神情真挚的女人，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略微斟酌之后开口说道：
“林星漪，其实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是不合适的。”
“你是港大硕士毕业，父亲高中校长母亲医院主任，完全是书香门第。”
“年龄不算大，长得那么好看，身材也好，据我所知，追你的人不到一百也有八十，你怎么就能偏偏看上我了呢？”
“而且，我们已经10年没见了，才刚联系上三个月，就到了要谈婚论嫁的程度？”
“你自己想一想，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我只是想快点定下来。”
叫林星漪的女人郑重其事地回答，她还想要说下去，陈序却抬手打断了她，随后指了指桌上的蛋糕道：
“先吃吧，慕斯要化了。”
林星漪愣了一愣，只能默默拿起叉子，而陈序则是端起杯子，喝下了一大口没奶没糖的苦涩液体。
气氛很尴尬。
事实上，陈序只要简单说一个“好”字，就能彻底打破这种尴尬。
但，他不想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这个看起来美妙的、砸在自己头上的馅饼，其实很可能是个陷阱。
就跟自己之前没头没脑地踩进去过的那些陷阱一样。
回顾自己这三十年，陈序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其实挺蠢的。
小时候总是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可实际上，一个人如果想要在这个社会上好好生存，需要的绝对远远不止所谓学历啦、技术啦那么简单。
你得玩得明白规则，做得明白人情，听得懂弦外之音，看得透现象之后的本质。
这些东西哪怕只缺少一项，最终铺满人生道路上的，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坑。
----就像自己一样。
24岁，在父母的压力下放弃了前途无量的程序员工作考入体制内，断送了最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进入单位，以为自己跟了个好领导，鞍前马后3年，最终领导调走，自己被当成闲人处理。
那一次后，陈序才算是搞明白了体制内最重要的一个规则：
用人的不管人，管人的不用人。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三年荒废的时间，终究是荒废了。
于是，他更加拼命地想要追赶上那失去的时间，不择手段地去争取表现的机会。
后来机会到手，他成功进了“工作小组”，参与了重大的旧城区改造项目。
原以为这就是命运的转折点，但最后却发现，自己在小组里的角色，就是那个最合适的背锅侠。
再一次遭受沉重打击，陈序不免心思动摇。
他尝试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去接触一些自己不愿意接触的人。
那时候的自己想着，如果信仰和理想走不远，至少银行卡上的数字可以走远一点。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些所谓的糖衣炮弹，真的可能要自己的命。
突如其来的风暴让他瞬间清醒，要不是他馅的不算深、反应足够快，很可能连坐在这里喝咖啡，都已经是一种奢望......
自己的脑子，真的有那么不好用吗？
似乎也不是。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摔跟头？
不仅仅是工作上，哪怕是自己的生活，其实也没有过好。
择业错误，相亲被骗，买房腰斩，基金跳楼，就连学个网课，还要被所谓的知识博主割一刀，最后发现那些所谓的教程，在论坛上遍地都是......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认知配得上苦难。
又或者，这可能就是小镇青年与生俱来的原罪。
陈序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
随后，他语气坚定地说道：
“林星漪，我们不合适的。”
“从今天开始，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
“我相信你能找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不过很可惜，这种幸福，注定不是我能给你的。”
“为什么？！”
林星漪抬头皱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愤怒。
她强压下不耐烦的情绪，开口问道：
“陈序，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只不过是想结个婚而已，我有什么错？”
“我们是高中同学，本来就知根知底。”
“我身体没有疾病，也没有怀孕，更不要你的钱。”
“我还要做到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的，你......”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陈序打断了林星漪，摇摇头说道：
“你说你喜欢我，但实际上，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不想唯心地去谈什么爱不爱的话题，那太幼稚了。”
“我更不想去谈什么‘运气’啦，‘缘分’啦之类的东西，因为那无法证伪。”
“但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你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流入市场？”
“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需要在10年之后重新回过头来，找一个跟你已经完全没有交集的我？”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绝对的......”
“有。”
林星漪还想要争辩，可陈序却直截了当地再次打断了她，随后说道：
“25岁，本科在上海，研究生在香港，两座可以说是最开放的城市，都没能改变你极度传统的、尽早传宗接代的观念，这是第一个漏洞。”
话音落下，林星漪愣在了原地。
而陈序则继续说道：
“你的父母工作很好，但一个校长一个主任医师，你的家庭环境一定不可能是轻松的，按照我的记忆，甚至有可能是高压。”
“而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你连续三次重大选择，都朝向了远离家庭的方向。”
“上海，香港，还有工作所在地的杭州。”
“你在逃避家庭，你跟父母的关系应该并不好，但在这次的闪婚决定里，他们却给了你最大的支持。”
“很显然，有一个更强大的危机，改变了他们一贯坚持的判断，这是第二个漏洞。”
话说到这里，林星漪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陈序没有理会，他伸手拿过桌面上的手机，站起身说道：
“你的生活很精致，每一次我见你，你都用着不一样的包，搭配不同风格的衣服，你对自己是有要求的，甚至是挑剔的。”
“而你对我，没有一点挑剔，这是第三个漏洞，也是最重要的漏洞。”
“所以，你自以为完美的伪装，其实并没有那么完美。”
“至于你到底在隐藏什么、你到底需要我来做什么，我不想猜，也没必要去猜了。”
“言尽于此，再见。”
说罢，陈序转身离开。
他走出咖啡厅大门时，身后的林星漪仍然坐在原地。
她的眼神没有追随离开的陈序，这更加验证了陈序的判断。
窗外的热风直扑他的脸上，陈序看了一眼手机，微信里，自己备注了“老板”的那个男人，刚刚发来了一条信息。
“陈序，组织上已经决定了，还是要给你加加担子。”
“这次你去民族县负责支农工作，一定要拿出敢想敢干的气度来，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做出成绩。”
“只要成绩得到认可，你后面的发展问题，原则上还是可以讨论的。”
“沉下心做一段时间，思想上别有包袱......”
陈序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一笑。
加担子？
大概跟流放也差不多。
自己不会那么傻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希望三十岁之前的自己，也不要那么傻......
强烈的阳光让陈序睁不开眼睛，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
失神之际，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
“陈序，还不起来！”
“你数学作业本呢？别装睡啊！”
“再不起来我掐你了！我数到三！”
“一！二！”
“嘿呀！”
.....
胳膊上强烈的刺痛让陈序猛地睁开眼，他一个激灵抬起头，手臂下意识地一挥，却撞上了一个柔软的物体。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看着眼前捂着脸的女生，陈序的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堆得高高的书本，蓝白相间的校服，纤细的手腕，领口露出来的白皙的锁骨，锁骨上滑落的一滴汗珠。
嘈杂的教室，吊扇，课桌，黑板.....
----不，没有黑板，是多媒体白板。
这是哪里？
“陈序，你卖呆呢？”
“打疼我了！”
“快点把你的作业本给我啊！一会儿要检查了！”
女生恼怒地压低声音，陈序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课桌，像是被记忆指引一样，拿出了一本抄得满满的作业本。
女生一把抢过作业本，转身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陈序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青春洋溢的背影，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林星漪？？”
“干嘛！”
女生没好气地回头瞪了陈序一眼，眉头紧皱地问道：
“你写的这是啥，我怎么抄都抄不明白啊？”
陈序没有去看林星漪手指的方向，而是缓缓摇头，回答道：
“你问我没用。”
“我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