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约是子时三刻,泰山脚下泰宁村却无人入睡。牛栏和狗子家的院里院外挤满了人,他们家的大火刚被众人扑灭。
有几位村民还在房前屋后寻找零星的明火,避免再次复燃。更多的村民则是站在院子外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失火的是徐家和吴家,真惨那。全烧没了。”
“老吴家的狗子看样八成是不行了。真可怜啊。”
“那老徐家的人怎么样?”
“还不清楚呢,好像都没事。”
狗子娘抱着狗子软踏踏的尸体有些失魂落魄,憔悴地唤着狗子的名字。一旁的狗子爹则抱着另一个孩子,那是他家闺女桂花,桂花尚有气息,但也气弱悬丝。
从乡亲们的议论中得知,多亏了徐家二愣子发现了失火并提醒及时,这才保住了狗子娘和桂花的命。
可惜狗子没能逃出火海。等火扑灭,村里乡亲们寻到狗子时,人已经不行了。
牛栏不顾及乡亲们的碎语,在人群中四处找寻着二愣子和他的爹娘。
“牛栏哥!”二愣子先发现了大哥牛栏,立刻喊他,然后踉踉跄跄地跑到牛栏身边。
牛栏见二愣子没事,紧绷的神经稍许放松了一些。他只见二愣子光着膀子,浑身黢黑,胳膊还有一些烫伤的痕迹。此刻牛栏来不及关心二愣子的伤,他指了指面前烧焦的房子质问二愣子:“这是咋回事?”
“嗯......”二愣子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牛栏压低了声音。他暗示二愣子也不要声张,压低嗓音给他讲述事情经过。
“俺不是故意的,真的,牛棚着火了,后来狗子家鸡窝也着了,再后来狗子家一地干柴也着了,很快就引到了屋子那边......”
二愣子不知是聪明还是狡猾,即便他也压低嗓子,还是怕被别人听见,他只说哪里着火,从哪烧到哪,其他一概不提。
虽然旁人听不懂,牛栏却立刻了然二愣子都干了什么。此时他真想胖揍二愣子一顿。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与勒马的嘶吼声传来,村里的人们立刻安静下来,都伸长了脖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都给俺让一下。”人群外发出一声呵令,说话的人是村长范常贵。村民们随即分开一条道路。范常贵既是村长,也是村子坛口的负责人,但他还没资格被称为师兄。
而走在范常贵身后的四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师兄,他们来自县总坛口。
总坛口来的四人当中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常被提起的大师兄,紧随身后的是两名二师兄和一名三师兄,这是义和团常用的称谓。
他们身材并不魁梧,但一眼就能看出是练家子出身,几人头顶戴着红色的头巾,腰间挎着长刀,身后背着长矛,走起路来很带风。
牛栏的目光被其中走在最后的三师兄所吸引,因为这位三师兄背着一大捆长矛,牛栏不明白他背这么多兵器干什么。
范常贵态度极为谄媚,他围在大师兄前后低头说道:“把您都给惊动了。本想等您来时,俺们应是夹道欢迎的......”
“说明下情况。”大师兄打断了范常贵说话,他不苟言笑,眼角都没夹范常贵一下。大师兄年纪在30岁上下,皮肤黝黑,留着短须,看着很有英气。
“大师兄,是这样的。着火的是村子最东边的徐家和吴家......”
范常贵把失火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大师兄听。徐吴两家住在村东头,村义和团坛口在西头。因为距离远并且他们大部分都在坛口开会,所以没能及时发现失火。还是徐家的二愣子最早发现失火的,这才把乡亲们喊来帮忙灭火。
大师兄问道:“这么晚,你们还在坛口开会?”
“是呀!大师兄,在俺的动员下,俺们村的男女老少现在全都是义和团义士。所以俺平时经常给他们开开会,讲讲怎样扶清灭洋、救国存亡。”
范常贵说到这时,脸上掠过自豪的神情,他殊不知乡亲们被他的道德绑架恨得牙根痒痒,只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都是自愿的?”大师兄很是满意地看向范常贵。
“自愿,都是自愿!您可以问问相亲们,都是他们自愿加入的。”范常贵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那很难得。”大师兄点头赞许,他接着说道:“带俺瞧下现场。”
范常贵立刻带路引大师兄来到现场,大师兄仔细观察后沉思片刻,最后给出他的结论:“这是有人故意纵火。”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乡亲们交头接耳地议论,徐家和吴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不曾听过他们得罪过谁。
正在乡亲们议论纷纷之际,范常贵又冒了出来大喊一声:“依俺看,如果是有人故意纵火,那就一定是洋人干的!”
这时一旁的三师兄突然看向范常贵,他目光锐利地问道:“你可有证据?”
“这位师兄呀,这还要什么证据?大师兄刚说有人纵火,不是洋人干的,还能是俺们自己人干的吗?”
听了范常贵的话,大师兄沉吟片刻,想着范常贵的话也有一些道理,徐吴二家一穷二白,绝没有被偷盗后放火销赃的可能。
既然他们人缘也不错,不曾与人结怨。那他两家失火最大可能就是来自洋人的挑衅。毕竟现在山东各地都在搞义和团运动,团练与洋人的关系在逐渐紧张。
“大师兄,您可替俺做主啊!俺家狗子才八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烧死了。”狗子娘抱着狗子的尸体冲到大师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凄惨地向他诉苦。
大师兄看见满脸黢黑狗子娘和尸僵的狗子,突然怒从心来。
他俯下身子安慰狗子娘几句,然后起身对四周的乡亲们大声呼喊道:“乡亲们,从种种迹象表明,纵火烧房子的罪魁祸首就是洋人。自打洋人来了以后,他们霸占咱们土地,欺凌咱们百姓,给咱们吃鸦片,抢咱们银子。俺们一忍再忍,今天他们烧了俺们的房,害了俺们的娃。明天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你们和俺去找洋人讨回公道,让他们血债血偿!”
“大师兄说的对!让他们血债血偿!”下面的范常贵首先带头响应。接着悲叹与愤怒的感情迅速蔓延,乡亲们也逐渐附和:“血债血偿,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