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倾洒，永安城内一片祥和与热闹。
早市人影攒动，食摊上的吆喝声伴随着刚出蒸笼馒头包子所散发的香气传出好远，引来一群食客竞相购买。
一旁的食桌上坐着两个正在吃早点的少年。
“嘿你听说了吗，就我那邻居，王大壮，知道吧，昨天被她老婆赶了出来，现在还睡在大街上呢。”一位食客把油条埋进豆浆里，跟一旁的同伴聊起了天。
“竟有此事，我听说他们夫妻俩感情很好啊，小两口闹矛盾应该也不至于把人赶到大街上睡吧。”另一位食客把包子皮咬下吐掉，只吃里面香气扑鼻的的饱满肉馅。
“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说那王大壮昨夜偷溜去烟兮楼睡姑娘去了，结果不知为何，他所定的客房内并没有如花似玉的姑娘，只有一头凶恶的吊睛大白虎卧于床榻！别看王大壮结结实实的一脸横样，真遇上这四条腿的他那两腿哪跑得过？当众吓尿不说，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大虎一口咬住！不过好在大白虎把他撕咬得半死不活后跳窗离去，直到王大壮的呼救被巡夜的定安军发现，这才捡回一条小命。”食客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嘶溜起豆浆。
“然后呢，这和她老婆有什么关系？”同伴吃得满嘴流油。
“你傻啊，这丈夫都去了烟兮楼睡姑娘了，你说她老婆还在乎他要死还是要活的？不过这老婆也还真不关心王大壮的伤势，直接让他卷铺盖走人，真狠得下心呐，这冬日天寒地冻的，怕是都挺不过这一晚上……”
“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同伴发话。
“你是想说哪来的吊睛大白虎是吧，早上烟兮楼张贴公告了，说是隔壁灵兽阁的看家宠物被果香味的胭脂粉吸引，然后破窗而入，舔了一鼻子胭脂粉发现不好吃后又卧榻而眠，然后就被倒霉的王大壮碰见了。”食客侃侃而谈。
“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看到我吐在桌上的这一堆包子皮？我想拿回去喂我们家大黄的。”同伴东张西望没看见包子皮的踪迹。
“啥？不是，哥们，咱们不是在聊这吊睛大白虎和王大壮吗？你不觉得这背后疑点重重很想吐槽吗？你怎么就关心你那破包子皮！”食客不淡定了。
“我也想听呐，可是我吃不饱的话没有心思听……咦？刘枫，你的剩下半根油条哪去了？”
“我去，唐实，你该不会故意诈我然后偷我油条吧，我跟你拼了！”
“我没有我没有，刚刚还在那的，一转眼就不见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没有听到……”唐实竖起了耳朵。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到了……”刘枫也竖起了耳朵。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不约而同地弯腰低头朝桌底下看去。
桌底下多了一个人。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鸡窝头般的头发又长又乱，磨破的草鞋与脚掌贴在一块，黑红黑红的，只是早已分不清是冻得通红的脚掌蹭了灰，还是磨破出血的伤口化了脓。
一个乞丐。
一个不论盛世还是乱世，不论富裕还是贫穷的地方都会出现的群体。
说起来，他们的出现往往像是在揭示着官府的不公，朝廷的乱象，帝王的无能，时代的悲哀。
亦或是预兆着王朝繁盛的背后或许早已千疮百孔。像一个蓄满水的木桶，不需要添水而溢，而是只需要在其低处凿上一个小洞，木桶里的水就终将流失殆尽。
而现在，对于这两个少年来说，他们似乎并不晓得这些大道理。
他们只看到了小乞丐嘴角的油条渣和肉馅沫。
“你个小乞丐！小偷！无耻的扒手！连小爷我的早餐都敢偷！”唐实率先发难。
“就是就是！你要是好意求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大发慈悲给你赏点吃的呢！”刘枫趾高气昂。
小乞丐蜷缩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两人，油腻又脏兮兮的小手无助地纠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呦，不说话呢——让我猜猜看，你是个小聋子，还是个小哑巴呢？”唐实继续刁难。
“年……年儿……年儿不是小聋子……也不是小哑巴……”。小乞丐支支吾吾地开口。
“哦，看起来还口齿清楚，身体健全呢，让我算算，该把你卖个多少的价钱呢？”刘枫阴恻恻地接过话头。
两人气势十足，他们笃定小乞丐不敢反抗，饶有兴致地恐吓起他。
小乞丐更委屈了，他只是以为那桌旁的包子皮是那个少年不要的，于是他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偷偷溜到桌底偷拿偷吃，然后“啪”的一声半截油条被另一个少年误碰到地上了，他也觉得那是人家不要的，于是也捡了起来吃。
刚刚他觉得自己真幸福呀，从来没吃过油条这么酥酥脆脆的东西，还有包子皮沾上的一点肉馅，这可真是人间美味。
他不由得想起了病逝的爷爷。爷爷生前都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他竟然吃到了，难怪爷爷在去世前一直心心念念让他往人多的地方去，他说那里是个城，很大很大有很多人的城，有很多好吃的城，有恩人所在的城，那个城叫作永安城。
可他现在害怕自己的处境。被卖到那些有钱的人家去，他们会一直鞭打你让你干活，你只能一直干一直干，不然没有饭吃，不然就要饿死，挨饿就会生病，就像爷爷那样……
我还没能完成爷爷的遗愿……还没回去厚葬爷爷……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不要……
不要……
“不要！！！”
小乞丐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尖锐、刺耳、充满极致的念。
想要活下去的念。
一瞬间一股奇异的力量以小乞丐为圆心四面八方地铺散开来，似涟漪似震荡，周围的空气仿佛出现了许多细不可察的变化。
然而周围的呦喝喧闹的气氛似乎停下了那么一刹那，但又重新活络了起来。三两路过行人似乎想要上前确认是否需要打抱不平，但走近一看是个乞丐，停顿的步伐又重新加快了起来，迅速远离了此处。
刘枫和唐实被小乞丐突如其来的反抗声吓了一跳，但两人好歹也是永安城当地“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哥，本就是爱刁难人的主，什么欺辱下人穷人的场面没见过，又岂会被一个小乞丐吓到。
不过他们没想到几句恐吓就造成了小乞丐的反抗，惹来周围许多人远远观望，这有点让他们的脸上挂不住，不由得心里暗恨，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随便卖给一个缺奴隶的地方。
就当他们两个要上前把小乞丐从桌底揪出来时，小乞丐死死抱着桌腿的手却突然松开了，不，准确来说，是被人从另一个方向轻轻地拉住了。
小乞丐感觉到一点点温暖从另一只手传递到自己的手心，又慢慢地传递到自己的心脏，虽然还没看见拉住自己的是谁，但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抬头望去，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牵着自己的手，有意地将自己拉向身后的位置。
华服少年看起来很疲惫，病恹恹的神情搭配上英俊的面庞，怎么看都有一种阴柔的美，偏偏整个人又看起来修长挺拔，不像是那些常年过着声色犬马生活的公子。
但小乞丐的心思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因为紧接着华服少年上前了一步。
对着眼前的纨绔子弟说出了三个字。
“我要了。”
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诶？
小乞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这个人难道不是来救自己的吗？为什么好像自己还是被卖了？
而且被卖得好快！现在自己被对方抓住，根本连走的机会都没有。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小乞丐顿感欲哭无泪。
更令小乞丐绝望的是，两个富家公子哥看起来和华服少年是认识的，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
这下看来自己注定是要被卖掉了！小乞丐心如死灰地想着。
孤身一人随流民逃来永安城，自己除了爷爷留下的「玉如意」之外身无分文，这才刚到永安城没几天，还没来得及找到恩人一家，肚子就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为了填饱肚子终于下定决心偷东西吃，结果就被抓了正着……
一想到自己将来的处境，小乞丐眼里的希冀黯淡了几分。
这时华服少年看了小乞丐一眼。
“刘枫，这个乞丐我要收为家奴，你开个价吧”，华服少年再度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干脆。
被点到名字的刘枫顿时一脸讪笑，谄媚道：“洛哥您这说的是哪里话，这个乞丐我们也只是刚巧碰到，洛哥您要想要您只管带走，我们哪还敢收您的钱啊，我们也是看他可怜，正想把他带到流民安置所给他谋个生计讨口饭呢，这不巧了嘛。”
说着扭头收回了刚刚谄媚的表情，对着小乞丐恶狠狠地低语道：“小子，你走大运了，这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去那做家奴保管你吃饱饭，你给我好好表现，少问少听，多看多做，这样才能过上好日子，听清楚了吗？”
小乞丐想了想，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
明明就是因为我拿了你的油条才引发的争执……还说是看我可怜想安顿我……
小乞丐在心里悄悄地撇了撇嘴。
过上好日子？哼，说到底不还是卖到大户人家里干活吗？有什么区别？他对这位刘枫少爷的虚伪做作感到鄙夷。
不过偷别人东西确实不对……可是我好饿……
这个大户少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不会也像我一样没吃饱吧……
诶，我在担心什么？他可是大户少爷，怎么可能吃不饱饭？我才是诶！
我是不是太乐观了……真的能吃饱饭吗……我会不会累死呀……
……
华服少年又看了小乞丐一眼。
“念头好杂。”
他不想久留，朝两个富家公子哥点了点头，牵起小乞丐的手就要离开。
又来了。
那股手心里的暖流再次出现，润物细无声地流向了小乞丐的四肢百骸，让他莫名其妙地宽心了不少，一瘸一拐地跟着华服少年离开。
一时间仿佛脚底的疼痛和腹中的饥饿都缓解了不少。
心里的念头也随之活络开来。
爷爷，年儿会努力活下去的。
年儿还要找到恩人。
年儿还想成为有灵人，这样或许……
或许……
还能再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