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华街曾经的繁华,可以视为宛镇之最。
可惜的是,它败落的速度也不慢。
嗐,没筏子,到底是战争遗罪的缘故。
十年繁华,三月衰败,世事无常。松华街上的店铺开了关、关了开,东家也一个接一个地换......唯有87号的裁缝铺,虽也不怎么景气,但好歹未曾易主过。
铺主是个老裁缝,姓钱。钱裁缝虽生在最为动荡的民国,但他也算是那个年代少数长寿的了,至今还喘着一口气哩!
铺面也是个老铺面。归钱裁缝前,它其实是个点心铺子;归老钱后呢,它也不仅仅只是个裁缝铺了,还做过友军的情报点、交接处......当然,它同样被鬼子践踏过。
不过,不管是铺主还是铺面,如今都已经老得不行了。
你瞧,那被子弹穿过的老杉木门,上面的桐油都发黑发亮了,更别提那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窗扉了,它此刻还在秋风中喑哑作响着......
钱裁缝倒也不是没钱修新,他只是念旧的很。瞅着这一门一窗,他总能想起年轻时候的那些事,它们或悲或喜,笑一笑、哭一哭也罢,至少都是存在过的......反正他现在也不指着这家铺子赚钱了,它和他一样,都退休了呀!
钱裁缝这日正躺在竹榻上晒太阳,他耷拉着的脸上褐斑交错,在日光下竟有几分可怖,他已经老得脱了形哩。
钱裁缝想,他的日子应该不长了。
侧头,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老伙计”,钱裁缝叹了口气......
前尘往事过后,只余孤家寡人,对着这家老旧的87号裁缝铺发呆。
......
半月后,远在国外的家人收到了来自宛镇的电报——
【钱老故,速归】
......
钱湄英携妻回国。
半生漂泊在外,他没想到,这唯一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回国,竟是因为父亲的死讯。
他已经带着妻子抵达了宛镇,也回到了松华街,最后......钱湄英看到了裁缝铺的招牌,看到了铺门口的那把竹榻,但他却没有看到竹榻上的人影。
松华街已经重新焕发了活力,只是第87号的裁缝铺却永远不会了。
钱湄英未发一言,他只是熟练地在那扇老旧的窗柩下摸了摸,果然......他掏出了一把铜钥,这是家里的备用钥匙,位置不曾改变。
不过他想——
门上的这把锁要上些油润润了,扭起来有点费劲呐。
钱湄英才刚打开门,自己的妻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湄英,你快看呐,那件旗袍真是美得惊人。”
妻子总是喜欢夸张化的表达,钱湄英已经习惯了。
钱湄英随着柔和的日光一起进入了这家老屋,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他就如他的妻子般,被那件壁橱上的旗袍撰住了目光——
那是一件紫色鸢尾提花的金旗袍,立领盘扣,修身高开叉,被小心翼翼地穿在人模的身上。它的年份应该也不浅了,和这间老屋一样,但瞅着依旧明艳得紧,这种璀璨的色泽仿佛是可以照到心里,让人为之震颤。
“噢~它真是件艺术品,那个年代竟还用得出这般灿烂的颜色。”妻子有些大惊小怪,她再次赞叹道。
钱湄英垂眸,掩住了自己的失神,却也忍不住朝着那件旗袍走去......
已经离它很近了,但钱湄英也只是止步于此,他伸出手隔着虚空描摹着那件旗袍的曲线。
“它是我父亲的骄傲之作,也是永远的遗憾之作。”
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