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霁?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家伙的弟子,怎么,你那位大师兄当上暗主后胆子越来越小,连见面老夫的勇气都没有派你来见劝降于我?”
听明对方来历,名为徐严晟的老人转瞬间变了口气。
“徐老误会了,今夜晚辈陡然拜访与师兄一点关系也没有,全属自愿,不瞒徐老,现在在山下的除了一万镇州军,还有五千冥海黑鹰,没猜错应该是在明早卯时攻山,确保不留活口。”
“而今夜到访也并非是劝降前辈,只是久闻徐老盛名,明日与冥海的众人对上势必死战,但家弟素来身体有疾不宜拼杀,就由我这做兄的先一步送徐老上路。”
路的尾音还没等说完,巨大的长枪便劈头盖脸从上方砸下,咣铛一声锤在地面,四周碎砖飞溅,在末端的地面位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龟裂。
凌霁右脚脚尖点地,急速向后滑去,可还是慢了一步,枪尖犀利,只凭借劲风便将他的衣服划出一道口子。
陡然出手的徐严晟却并没有再继续追击,只提枪在身前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一口一个晚辈,徐老,不还是要取我这明焱楼的几千性命,有勇气的话直接拔刀冲杀便是,非要文邹邹说上几句,你师傅当年可不是这样。”
刀背摩擦着鞘身的嘶嘶声响起,凌霁抽刀出鞘,将刀锋立在身前。
“那就如老先生所愿。”
“等一下。”
凌霁愣在当地,重新站直了身体。
“老夫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们冥海为何要灭我明焱楼满门?我与你师傅是旧交,去年年底本应交予冥海的岁禄因那个人之死其余人还在观望,还是我让江絮风到日子就给送了过去,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来立你那新暗主之威,老夫想不明白,死也死不踏实,小子你来告诉我原因。”
徐严晟的双眼映着烛火月光与凌霁的身影,风吹起他的白发,声音很淡,不似质问的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
“嗯?”
“我刚才跟徐老说过我来这边也实属偶然,不然这个时候应该已是到了威州地界,冥海还有朝廷他们的说辞徐老您愿意信就信,不愿意就不信,这都跟我没关系,我是冥海暗主的师弟,所以冥海有事的时候自然要出一份力,仅此而已。”
“至于说这样做手中血是干净的还是脏的......”
凌霁有些自嘲。
“徐老,您这位老江湖不会当刀架到自己脖子上时才想起要别人给您讲些圣贤道理吧。”
风骤然停止,大厅内静悄悄听不见二人的呼吸,但没过一会,凌霁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笑声,初听还有些压抑,随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爽朗的大笑在殿堂内回荡。
“说得好!”
“这点倒是像他。”
并未恼怒于凌霁这样的小辈语气里棉藏的嘲讽,徐严晟此刻反而是觉得对方是骂轻了,若是他师傅在此,必是骂个双双狗血淋头那才有意思。
他长舒一口气,收敛了笑声猛地一挥铁枪,带起穿破风障的声音。
自己年少成名,枪圣之名能被人叫了差不多能有一甲子,可越在这个位置上坐久了,就越看重所谓的事故规矩,长时间稳坐明焱楼山顶的疏离让他忘记江湖上本就是没什么道理的,或者说生死的那个瞬间,谁做出了更正确的决定,谁就是道理。
当杀则杀,当死则死,这才是白衣枪圣的枪意,而不是那个在五十年间瞻前顾后,权衡练达,江湖宗师徐严晟的。
心中枷锁稍减,老人的气势陡变,将长枪拉至身后一个箭步前冲上来,白色衣袍在空气中留下虚影,只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来到凌霁面前,他扭腰挥枪,浑重的枪身发出刺耳爆鸣带着全身的力量压了下去,风啸虎吼的一击,拉开了这场决定生与死的序幕。
面对头顶上似带有山岳倾塌而下的棍势,凌霁反转刀身以刀背对敌,由下挥刀直迎而上,刀身与枪尖刚一交接就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随后如同锁住一般凝滞在空中,再不能移动分毫。
身影一黑一白,长刀与钢枪的第一次接触,以硬碰硬,势均力敌。
重枪对上长刀,拼力量虽然结果相平但无疑还是自己略输一筹,但这不只是力量的较量,而是将力与技皆提升至巅峰的厮杀。
徐严晟冷哼一声,在凌霁刚想有动作将长刀贴着枪杆滑过来之前就已经提早收枪,点王枪暗金色的枪头简单挥动两下锁死凌霁所有欺身上来的角度,后者无奈只能后退去寻下一次进攻的时机。
可徐严晟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在对方的脚步刚动的瞬间长枪便戳了过来,枪乃百兵之王,以刀进枪更有十死无生之说,面对这位老枪圣枪尖浓密针幕般的疾射,凌霁步法连动左晃右倒如雨中浮萍,手中长刀全力格挡,竟再无主动出手之机,开局便已是劣势尽显。
命悬一线间的迫近中,凌霁逐步被逼至墙边,他眼神向下一瞟,在挡住一记迅猛突刺后右脚勾起侧方的一只方桌扔向前方,徐严晟却连一点后退的态势也无,枪尖轻挑,黑色桌面便从中间两分,露出后面凌霁越来越近的冷漠面庞和凛冽刀光。
“喝!”
徐严晟双脚猛地一踩地面,体内极烈之气迸发炸向周围,长枪向左一划,而后侧挥以线转面强行逼退踩着鬼魅步伐伺机逼近的长刀,枪身一转被反手握住,瞬间又在身前扫了一个扇形,枪头霜刃在老人握住中段和尾部的双手不知怎样巧妙的摆弄下,虚虚实实,眼花缭乱却又满是杀机。
良机被破,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又变成了长枪的单方面压制,此等攻势里,凌霁只觉得那杆枪如附骨之蛆,好像自己四周全被封死一般,两人只在狭窄的巷弄中交兵,外部则是更大的危机,而这巷弄的方向,正是那杆钢枪所刺出的一线,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噗呲”
凌霁以右手长刀佯攻,拼着受伤也要逼近对方身体挥枪的死角,可徐严晟哪里不知他的意图,故意露出破绽然后在最后一刻突然发难,枪尖没入凌霁的腹部,右臂横挥,溅出一个半月形的血光,之后更是一击而退,让凌霁的挥斩落在了空处。
创伤了对手,自己却没有任何损失,老人几十年里积累的枪术与经验让这一幕不断重复又重复,好像提前就已经看见了双方的结局。
但事实上徐严晟心中非但没有任何欣喜的想法,甚至在他看到眼前凌霁随手点了两个穴位简单封住流溢的鲜血,继续面无表情的朝自己摆出起手架势的那一刻,一股无力的感觉逐渐自心底诞生,流向了四肢百骸。
刚才几个瞬间的攻防中,徐严晟暗自在无数枪影之内加入那些极为隐秘的杀招却都被凌霁堪堪躲过,最接近破敌的一次甚至都已经划开凌霁脖颈上的皮肤然而还是未能奏功,如此几次下来,虽不愿刻意去想,可还是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力量足够,但灵活不行,步法有余,但刀术略差,意识尚可,但经验还浅,无需鼎盛,二十年,只需再借我二十年青春,我杀此子如宰鸡屠狗!
终究只是愿景罢了。
再一次刺向心脏的枪尖只因为余力不够,比以前稍慢半分便被侧身躲过,随后对方拼着这个时机长刀挥斩卷碎了自己身前衣物,留下几道血红后,徐严晟大枪一收挡在胸前急速向后退去,而此时的凌霁在这场决定生死的刀枪之比中精神高度集中,几处伤口被激烈的动作一带,鲜血伴随着刺痛洇出来打湿了周围衣物,不得已也放弃了追击。
两人一黑一白,一老一少,皆是紧绷身体摆正姿势,眼神警惕的看着对方,殿中气氛从刚才的轰烈一瞬间冷了下来。
双方体内真气皆一息流转八百里,霎时间就将各自的精气神回复至顶峰,可其中一个方向传来的沉重喘息却告诉在场的两个人,那具年老身体在体力上的消耗,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短时间回复过来的。
“自徐老先生之后,天下再无一人敢称为枪王,今日领教果然传言非虚,只可惜英雄白头,若老先生在年轻个五十岁,未必不能在今天多添一道枪下亡魂。”
刚才二人都不言语,旨在一息长度之间分出胜负生死,如今一息已破,便有足够时间来说些闲话了。
“五十岁?哈,哈哈。”
徐严晟轻笑两声,顺便调整自己的节奏,几次眨眼间,那在普通人中能算是正常可在殿中二人间却与闷雷无异的呼吸声终于是淡了下去。
“小子,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小看我明焱的枪法了?”
在对面凌霁平静的注视下,老人合上双眼长舒一口气,只听见“乒”的一声,徐严晟单手手持枪抡出一个大弧将枪头砸在地面上,随之右臂发力,枪尖摩擦石砖冒出呲呲火星,画了有四分之一个圆来到身侧。
“以今日残躯,足以。”
话毕,老人白色的长衣上开始飘起“火焰”,丝丝缕缕,每一道都是灼眼的赤金色,那些“火焰”不断从他身体里钻出,升至上空汇聚成一团,凌霁看向那越聚越大的光球,眯起眼握紧了手中长刀。
是愣神还是什么?恍惚间听到了一声兽鸣。
突然一道黑影向侧方跳去,没控制好力道撞在那边的墙上,将砖墙砸出了一个凹陷。等烟尘落了才看清,那黑影正是闪走的凌霁,他捂着持刀的右臂,手臂上衣服已经全都烧烂掉,露出往外渗血的黑色焦痕。
可凌霁却并未看向手臂伤口,而是立刻扭头后望,在他目光所及的位置,几缕烁着金光的火丝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而后归于黑暗。
又是熟悉的兽吼,凌霁将看向身后的目光转回来,看见有着成年雄壮虎大小,流淌着赤金色光芒的身影徘徊在老人脚边,面色不善露出锋利的獠牙。
“那是......”
“火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