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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关于这座城(1 / 1)

“这个梦让我产生了心理阴影。从那以后,我不敢一个人过夜,戏楼很挤,但我从不离开。你仔细听,”空旷的天地没有风,远远传来几声狗吠,桃白白一脸疑惑,老叫花说,“每到夜深人静,我就感觉那个怪物飘在四周,他灰色的眼睛在屋顶注视着我,那把奇怪的剑灼烧空气,发出滋滋的声音。”

老叫花又补充说:“你听不到,但我听得到。”

“……”桃白白一翻白眼,不想继续下去了。

“小子,你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老叫花看他有些疲惫,怕他烧得昏过去,便一直说话让他保持清醒。

“睡吧,我并不想听你讲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除了刚才那个。”

“我儿子要活着,他也该有儿子了……因为打仗,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我也成了乞丐,一来二去,二十年都过来了。”

“当乞丐的人,有的因为好吃懒做,有的因为智力低下,你一个大男人,有家有室,有手有脚,还会讲故事,怎么这样自暴自弃。”

“你也是叫花。”

桃白白一愣:“天亮了就不是了。”

“不瞒你说,我每天都这么想。”老叫花不置可否,抛给他一个问题,“我倒是觉得,一百个乞丐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是另类,就像你,那为什么成了乞丐呢?”

“出身不好。”

“也对,也不对。因为自尊心太强了。你肯定会说,都当叫花了,要什么自尊心?——拿你来说,宁做叫花,也不愿意去你那亲戚家蹭一口吃的喝的,不是自尊心强是什么?”

桃白白并不赞同,但刮目相看,想不到老家伙有不同他人的看法。

他眼前一亮,对呀,生存才是第一生产力,要什么自尊脸面,能当饭吃?

“我们都输给了自己。”老叫花摇摇头,“打开历史书,有的人靠摇尾乞怜,得了一身富贵;有的人靠真正本领,也得了富贵。醒掌财权,潇洒余生,谓之成功。成功的方式很多,我们偏偏做了乞丐,简直不能再失败。你这孩子打小就犟,我一直劝你,一定要想尽办法去飞黄腾达,你还小。”

“你真不该做叫花,怎么了?后悔一辈子要强,到最后一事无成吗?”

“嘿嘿。如果为了教育你,是的。”他望向天空,“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觉得这样挺好,无牵无挂,埋骨他乡,孑然而去。”

桃白白听他话里有话,也不想深究,望向回廊外,想起刚才冻死的人,这些人活着犹如草芥,死也死的不明不白。

戏楼住着十几个人,为何偏偏没有一个人给入口吊一个门帘遮风,也没人放一堆火集体取暖?归根结底还是目光太浅、心思太窄,只顾眼前。

“你读过书?”

“这个问题问的你不认识我似的。你认的哪个字不是我教的?”

“是是是,是你教的。”桃白白有些不耐烦。

读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竹简笔墨都比较贵,小富往上的家庭才能读得起书,也仅仅是识字;要想成为学者,花费简直无穷无尽。

在这个时代,成就高的人往往非富即贵。

老叫花又嘟囔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读书对咱来说,只是拥有了当狗的资格。”

“狗屁吧。”桃白白一句也不想听了,桃白白寻思读书当然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眼界与素质。

“你那几个哥哥不是东西,老太婆都走不动了,也没一个在跟前尽孝,也让你遭了这么多罪。她是个好人啊,平时没少给咱吃的喝的。”像是回忆什么事情来,老叫花喉结一动,咕噜了一声,不由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想起老婆婆,桃白白心里便是一阵无名火气上涌。

老婆婆算是他的养母,有两个儿子,是白泥城的名人,光鲜亮丽,大儿子叫桃大道,习得一身武艺,功夫很高,二儿子叫桃江阳,很精明,但他既不会武功,也不善经营。

二人一直标榜桃门孝子,却不知人们背后议论纷纷,不管老妇身前不曾尽孝,还是将其尸身与桃氏老太爷分穴而葬,都令人不耻。

两兄弟不愧血肉至亲,脾气习性如出一辙,老妇死后,并没有分家另灶,还是搭伙住在一个大院里。

却把桃白白这个外面捡来的“弟弟”扔了出去。

桃白白对他们痛恨到了骨子里,六七岁大点的人,天天心心念念想着怎么报复。

见桃白白望着外面出神,老叫花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把你当亲孙子看,才给你讲这些。那年你刚离开家,到处跑,还一直哭,是我带你来的戏楼。为了找个好位置给你睡觉,我还跟他们打了一架。你那时候小啊,我每天搂着你睡,晚上你睡着了,我揪着你的小鸟,我就想起我的儿子来。他没的那年六岁,和你刚来一般大小,话还说不利索呢,大舌头,老把六六六说成又又又,不过这小崽子特别聪明,哈哈。唉,你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做了乞丐呢?”

“……”桃白白说,“请你克制一下。”

许是经久未见,老乞丐啰里啰嗦,话多的没边没际,让人烦躁。

桃白白精神状态不佳,这样坐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茬,一边就又睡过去了。

醒来时,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破棉絮。

看样子已经是半前晌时分。

桃白白舒了一个懒腰,肚子又饿了。

我特么一个天策境大修行者!

按理说重生就是爷,横扫世间,纵推八荒,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哪里出了问题?

反正没人知道我重生,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小叫花,反正我不能饿着。

讨一点食物吃,应该不会被笑话。

吧?

桃白白赤着脚走上正街,白天起了风,反而比晚上冷,冻得他龇牙咧嘴,因为感冒,一路流鼻涕,他不停地擤。

“卖包子喽!卖包子喽!”

听到声音,桃白白吞咽了一口口水,快步绕过前街,走向包子摊。

正街上没有多少人,行人们都是棉袄加身、围巾护头,见到他纷纷躲避,谁也不愿意蹭一身污秽。

包子铺今天的生意有些冷清,店主是一对勤劳善良的中年夫妇,门口蒸笼雾气腾腾,香味阵阵。

桃白白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可怜兮兮地说:“老婶子,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还被前面街上卖串儿的打了一顿,快要饿死了,能不能给一口吃的?”

大多数人对叫花深恶痛绝,鲜有拿他们当人的。

卖包子的看他可怜,找了个小碟弄了些蘸汁儿,给他碗里放了两个肉包子:“吃吧。这个天气,大家都卧家不出门,估计也卖不完了。”

老板没有一丝歧视之意。

桃白白本想吃得优雅些,但包子到嘴里,肉汁一溢出来,他就知道没救了,立刻化作狼吞虎咽。

往往人的性格是根据环境变化的。

就比如面对花子同行,就要狠,就要打,不然晚上睡不上最避风的戏楼角落。

就比如在街面上讨食,一定要表现的很怯懦、很可怜,这样不但得了饭,说不准还能得一口汤。

一争一讨,活着的奥妙,尽在其中。

或许这修行世界的天道之争,也如花子一般,一争一讨,又有什么奇怪?

“慢点吃,慢点吃!可怜的孩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光着脚到处跑啊?”大婶顿时母爱泛滥,“掌柜的,柜子里有给儿子纳的鞋,你去拿一双来。”

老板一拍脑门:“应该的。”回里屋去找了。

吃完包子,又喝了一碗小米粥。这两位善良的老板也不嫌弃桃白白一直流鼻涕,嘴里一直说:“可怜的孩子。”

大婶将鞋子递给桃白白,说:“快把鞋穿上,我看你跟我儿子一样大,应该穿得上。”

桃白白连忙去穿,他走了两步,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大了,很明显,鞋子并不匹配。

“大了啊,哎哟,这孩子营养不良啊。”

“不大不大,可以穿的。”桃白白连忙说。

“这孩子,”大婶责备地说了一声,然后进里间找了一双鞋垫垫上,“怎么,怕我不给啊?”

脱了鞋,脚背全是烂疮,桃白白挺不好意思,不愿示以伤口,就背过身去换好,然后下地走了两步,合适多了。

“孩子,以后饿了就过来,不差你一半顿的。”

“我不会再来了,”桃白白说,“来也不白吃。”

里面的大叔笑了:“知道啦知道啦。”

大叔并没有把桃白白的话放心里,孩子嘛。

穿着暖和的鞋子,桃白白想起前一世的此情此景。

那一天,他同样走到这条街上,又冷又饿,巴巴地望着眼前的蒸笼,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相较于这次的讨,他用的方式是偷。他冲上去抓了两个包子就跑,却被大婶一把逮住,两只包子也掉到了地上,翻滚着,沾上一些土。怎么办呢?桃白白没有丝毫犹豫,猫着身子摆脱了大婶,捡起包子就跑,边跑边将包子咽下肚,包子烫嘴,牙齿咬到沙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全然不在乎,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几乎囫囵咽了下去。大婶还在后头喊:“跑什么呀?又不是不给你吃。”桃白白心想,正因为给我吃,才要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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