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呆坐立床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欠钱不还。
原来父亲说的都是对的,借钱亲兄弟,还钱新仇人。那一场鼠疫肆虐村寨,留守村内的百灵族人百不存一,千般不该,不该将钱借出去。以至于家中父母病重,那准备用来收敛自己尸骨的钱都没能收回。
“爹!娘!孩儿不孝……”
看着眼前的惨状,搜寻鼠疫真相的心思一下就凉了大半,什么师门任务,什么天地之心,哪怕心知这次鼠疫没那么简单也有了动摇。此时的村中尸骸满地,如何,如何还有思绪留给真相一个空隙呢。这空空的心比远处的枯木还要干燥,就待一把火烧的干净。
大仇未报,那就先报眼前,这些夺了治愈机会,欠钱不还的混蛋,都该死。心中怒意翻涌,罗杰面上却是平静了很多,连日奔波的疲惫和着喘气的粗重风声一同散去。
想到便做,径直出发,一炷香后破开了废墟间那对还算完整的铁匠铺大门。
“小杰,我是混不下去了,这几年生意难做,晶币连连亏损,这房租和货款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搞到。”
见罗杰不答,这虚弱的奸猾汉子又继续道:
“我不敢给老罗回复具体时间呐,你看,这一说吧,他就眼巴巴的看着,就是在等,你说,你说这怎么办?”
“我,我只能是说我尽力,但是没办法啊。你看……”
罗杰没有再看,手起刀落,一剑斩下这人的左臂。“这钱就送你了,日后我们再无关系,再无瓜葛。”
遇到了莫要再和我搭话。
说罢便朝门外走去,这铁匠没有手如何继续经营,奸滑之人如何自救止血?这些罗杰都不在乎。残存的理智是来自往日里父亲的影响,才生生止住一剑立劈了他冲动,没有让自己把那一剑直接劈在铁匠头上。
“啊!你别走,你这个狗东西,我是你……”
可是这厮实在是讨厌,你是什么,你是死人了。一道剑气飞至眉心。噗呲一声,眉间空洞,气息断绝,实在是便宜他了,就应该让他慢慢流血死去。
手中账本因为受力过度而卷曲,汗渍浸没导致封面皮色泛黄严重,可是这不重要。
这些人平日立只顾自己潇洒,销金窟中活色生香,赌场中挥金如土,就是不还那血汗钱。
大病不治而亡?无法收尸?为何父亲至死都捏着这账本。
花钱治病会不会挽救这次的疫病,罗杰自问不知道,可是不治就会死去是实在发生的。
父亲也是真傻,这连年的劳作结余全部外借,连带自己寄回的晶币也所剩无几,最后剩下那点钱财根本不支持挽救两人的生命。辛劳一生,待到老弱无力,所剩余钱不够收敛尸骨,何其讽刺。
一缕剑气带着愤怒和怨气纠缠、泯灭、又生发。未曾想过,在这样的情景下有所领悟。不过也是好事,至少接下来的行动会轻松一些。
五人借了十三万晶币!还剩四人。
今日,不但要还钱,还得还命。
一路上,悲戚的色彩填满了村寨。这些来不及进入祖地请阳火焚烧的尸骨上是菌丝般的微生物团聚,不断地向空气中散播孢子,导致正午的天空也是雾蒙蒙的样子。
“噗通!”门内传出磕碰的响声,就像是双膝掼地的声音,隐约的呻吟绕在耳边,接着就是滚下楼梯的一颗人头。
后续再找的三人均已咽气,此刻,看到最后一个仇人也已经意外身亡的罗杰竟松了一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另有缘由。尸体已经干枯,失去了水分,人头断面处有明显的毛刺,应该是被钝器直接砸断的。
“呼~”救!楼上传来微弱呼救声。
可惜,目前这菌毒无法拔出,若不是体内玄气抵抗加之身体特殊,罗杰也是早该被感染。没有办法能去救这人了,一剑将出现在马夫家中满是菌斑看不出身份的怪人枭首,也算是报答了他对马夫尸体的折磨。
没有鲜血喷溅,是一团黑色的雾气喷涌而出,怪哉。这人面色暗沉,原本似乎是有些肝脏的疾病,同时皮肤上的毛发已经被菌丝所代替,眼球血丝清晰,如同厉鬼一般。不知是何等仇怨,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对马夫报复一番。
果然是可恨之人,想到此处,无处宣泄的情绪再次迂回堵在了罗杰胸中。门外是半倚在马圈边上的马车,马匹早已死去,尸体呈现出和人一样的干瘪与狰狞状态。
那年马夫还是屠夫,猪瘟来了之后资不抵债,求到长辈父亲处,是父亲取出钱来帮补其生活,后来自己也多多少少资助过马夫一些晶币。不料到了父亲用钱之际,屠夫竟选择投资买马、买马车。哪怕后来他投资成功一炮而红,却还是不还一分一毫与父亲。
罗杰不理解,为何有人会有如此转变,那年一同玩乐的情景历历在目。是个兄长,也是个玩伴,如今却是枯骨,全是报应。
怎么能有人如此理直气壮的欠钱不还。既如此,那便取走这家中资财了,也算是收回些成本。只是可惜了这匹好马,若是不被买下或许都不会死去。
“叮!”罗杰脑中出现一声细微剑鸣。
正欲离开的罗杰视线被马夫尸体上的一个凸起吸引,就是余光瞟到时出现的剑鸣。原本饱满肥硕的尸体干枯后衣裙垂落,那胸口处凸起的应该是原本贴身保存的好东西。
罗杰的剑有些特殊,因此决定看看再说。拿剑挑开后是一柄钥匙,巴掌大小的长度,上七下八的匙孔透着精金特有的光泽。
“奇怪,这至少是镀了一层精金才会有的效果。”精金色黯,不反光,坚硬度是精铁的百倍不止,价格更是超乎想象。这马夫普通人一个,为何会有如此特殊的东西?
而且当年马夫的机遇也充满着蹊跷,穷了多年又哪来的钱扩建院子,购置马匹,这样一匹赤麟宝马至少三十万晶币,一驾好车又是十万以上。以前只觉得是他混出头了,可是仔细一想,这人是哪里来的钱财?或许真的有蹊跷。
继续搜寻一圈后并没有发现对应的锁或者箱子暗门,只得先暂时离开,到族地中处理了父母的尸骨再继续行动。念头到此,罗杰鼻翼一酸。脑中全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还没等到自己出人头地,还没等到接续上父亲的瘸腿就来不及了,一切落幕,若不解开心结,这将是一辈子的遗憾。
村中无人了,至少是没有正常人了。
一路走来最奇怪的反而是铁匠,这人活着和正常人无异,躲在铁匠铺中,存有粮食,也存有药物,似乎早有准备。而其他苟延残喘的寥寥几人无不是被深度感染,死亡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何止是百不存一,到了明天这几千人的百灵族中或许只有现在的自己是活着的了。
师门的消息有误,这肯定不是鼠疫,至于真相是什么还没法弄清楚,乾国或许有人知道,可是对外口径都是鼠疫,更可疑的是到现在也没有专业人来此解决问题。只是封锁,封锁消息,也封锁了人们的活路。
谁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鼠疫开始为什么没被解决,无人来此的话,那父亲寄来的绝笔信件是怎么送出去的?
太多的问题了。
孢子升腾在山谷中,一点点朝外飘去,没法引起太大的波澜,太微小了,每一粒微尘每一粒孢子被微风裹挟着消失,混入了山外的空气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太巧合了。听闻父亲的遭遇原本是计划回来讨要钱财,可是入眼就是干瘪的尸体,菌丝包裹着他们的皮肤。再看马夫处的怪人,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被感染也是可以移动,一路的尸骨也都是各有各的狰狞。
只有家中的两人静静躺着,表情满足祥和没有挣扎,就好像是在睡梦中一般,至死手中的账本依旧被紧紧捏着。太混乱了,有人在故布疑阵,引我入局。
罗杰摩挲着剑首的黑龙浮雕,这是父亲的传承,一代代都是由家族长子继承。此刻它承担了无尽的思念,还有仇恨。
寂静的村寨已经出不去了,若是继续深入迷雾之中,就会发现村寨的中心这里残存着的外人短暂生活过的痕迹,无论是营帐的地钉孔洞还是崖壁下靴子的泥印都在诉说着这里曾有陌生人出没过。
地面的野草根部已经抽芽,至少也是一个多月了,他们离开了一个多月。
而自己接到任务时是一个月前,鼠疫!远在乾国北境的自己一路奔袭,没有同伴,也没有师长同行。
如今的鼠疫已经不是不治之症,俞白衣仙子研制的小还丹对普通人的疾病治疗效果显著,虽然价格略高,但是禁得起包治百病的名号。
思绪收拢,是时候埋葬父母了。只因百灵族崇拜族灵,认为死后需要进入祖树的根系,被祖树吸收才能更好的庇护后代。而祖树枝繁叶茂则代表自己家族也能枝繁叶茂。
因此传统的尸体处理简单,但是程序十分复杂,有的人一辈子都在为死亡准备,就是祖树边上是一根秤杆,只有放置十万晶币才能将祖树阳火请出,洗尸焚香供奉七日后,尸体会被阳火烧成灰烬,化为养分流入祖树之下。
如今家中并无二十万的资财,罗杰也不愿与那祖树交涉了,能在这残忍的屠杀中毫无作为,祖?这棵树他不配。强忍着一剑劈断巨树的冲动,罗杰并指如剑,剑气锋锐无比,在树身刻下:
“此身断绝百灵血脉,生死再无关!绝于此,绝于阳火!”
一众祝福的、祈求的刻印中间,不止这一句是断绝关系的。巨树无风自摆,似乎是有无穷无尽的愁思和冤屈。树叶簌簌落下,大风起,灌注空心枝桠间,如泣如诉。
可是不重要了,巨树有灵罗杰一直都知道,他从小就能看到树木间流动的绿色光华,一圈一圈汇聚,循环往复。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飞天遁地,和动物交流,和巨树神交,可如今空余悲。
阳火从地下涌出,自顾自巡着百灵族的尸骨缠绕移动,一缕缕灰黑色雾气被烧出,晶莹的骨粉渗入地表再不可见。黑雾聚集着,无惧阳火的灼烧,一路飞升隐入云端。阳火无可奈何只得退去,而另一边罗杰如临大敌,剑气缠绕自身,御风而行,兔起鹘落,几息间回到家中。
一剑劈出,打的阳火一颤。顾不上其他动作,飞扑而去就要拦住骨粉被地面吸收。
“娘!爹!”可是无用,骨粉似乎有自己的意愿,在罗杰手周缠绕一圈就消失不见,恍惚间是小时候父母的抚摸。
罗杰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罗杰来到树下。
“把我父母衣物粉末的一部分还我,我不再是百灵族,需要为往后的来源立个坟墓!”
“村中事情我来解决,凶手我来调查。”
“可好”,声音颤抖。
祖树摆荡枝桠,两颗白色圆球落下。罗杰刻字处的结节深了几分,似乎是认可了这个决定。
既如此,罗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