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房门只有个门框，崔家供奉距离酣睡在床的少女只有几步之遥，少女绵长的呼吸声清晰可辨，他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在门前站了片刻，想起晚饭时中年妇人趁儿子尿尿的功夫，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真的是咬牙切齿。
妇人要拿回儿子掏出去的灵狮，还要他用功法将少女变成一个白痴。
至于少女所有的其他东西，都任他处置。
修行百年，近三十年的多数辰光他都是以供奉的身份呆在崔家，安心修行，鲜有与人动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早就能够超然物外，心如止水，可面前少女的呼吸之声竟然令他心潮澎湃起来。
他也并非好色之人，以他从崔家拿到的供奉报酬，凡尘之中无论什么样的女子都是呼之则来，即使是被人艳羡尊崇的仙子之中，他的修为也足以找到愿意与他春风一度甚至双宿双飞之人。
他是真的清心寡欲，却并非性格使然，因为他其实是一名释家修士，修的又是其中最苦的止念禅，从幼时入道起，便需切断欲念之心，只要流露出半分物欲之念，师父就要重罚他担水上山，且不能吃饭，之后还要面壁思过，为的便是追求佛心明通。
久而久之，欲念自去。
然而今日，他的心却不定了。
白天所见到的少女，与他之前所知的女子皆为不同，她沉静果断，恬淡与锋芒集于一身，说理时慢条斯理、丝丝入扣，反击时咄咄逼人、英气凛然。
虽然是修士，然而境界不高，可对于明显修为高过她之人却毫无畏惧之心。
不是色厉内荏，是真的不怕。
这一点，凡无忧看得出，崔家供奉觉得出，可那个愚蠢的崔家三房夫人却看不出。
他抬手敲了敲门，其实应该说门框，屋内本就没有装门，门外看进去并无遮挡。。
床上的少女坐了起来，她是和衣而睡，坐起身的她看着门前的黑影，双目如两点寒星，在暗夜之中格外夺目，崔家供奉竟然莫名打了个冷战。
少女说话了：“阁下不打招呼便到女孩子闺房之中，谋财还是害命？”
崔家供奉反问道：“你不怕？”
少女笑了，笑得十分灿烂，“你没有上来先把我弄晕，反而敲门叫醒我，是因为有绝对的自信，还是有其他的想法？”
崔家供奉沉吟了一下道：“你白天设局坑了那个小男孩，所以他娘让我取回那些银虎，顺便把你弄成白痴。”
少女没说话，崔家供奉倒有些奇怪：“你难道不想分辩下？比如是他有错在先什么的。”
少女声音转冷，“分辩了你就会绕过我？”
“不会。”
“那就用不着。”
“你是先自己把银虎拿出来，还是我动手以后再找？”
“这听起来并不像是给我选择的机会。”
崔家供奉用手拈着胡子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的财物也都归你。”
“哦？”少女好像有了些兴趣。
“我探过你的气机流转，应该是佛门的人界修士吧，恰好与我相合，我觉得你品性根骨尚可，可以先收你做个记名弟子，未来若是肯吃苦，或许能当我的亲传弟子。”
崔家供奉说完之后，观察少女的表情变化，对于少女这样的野修来说，有机会跟着自己修行，是天大的机缘，应当是欣喜若狂才是。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不用变成白痴。
少女神色不变，也没言语，崔家供奉只当她高兴傻了，心说毕竟年少，心性还是差了些，心中微微有了些后悔之意。
半响之后，少女慢悠悠地开了腔：“能以佛法隔绝我这小屋与外界的联系，不愧是地界三重的神仙，释家七十二禅宗，以止念禅最苦，让我一个姑娘家去度这个法门，还是算了吧。”
崔家供奉大吃一惊，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
少女不答，自顾自道：“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地界佛家谓之金刚界，其体谓之金刚体，其法谓之金刚乘，有上中下等之分，止念禅本身并无高下之等，可阁下之修为显见得是下等无疑，已经卡在地界三重至少三十年了，各处窍穴死气沉沉，气海没有丝毫蓬勃之象，有生之年除非恶补灵药，或是有天界修士为你贯通窍穴，否则，三重巅峰都难以企及。”
这话对于崔家供奉而言无异于五雷轰顶，多年来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被眼前这个摆地摊的少女说得一钱不值，可是偏偏所言都恰中其分，让他无法也无力反驳，低头喃喃自语道：“天界风光，再也无缘得见了吗？”
少女跳下床，虽然她衣着整齐，可是怕弄脏了床铺，便没有穿鞋子，她顺手拿起床边的麂皮小短靴，慢慢地边穿边道：“你这收徒弟好意本姑娘心领了，不过呢……”
她抬头看着屋顶，似乎能看到屋外繁星点点的天空，继续道：“我不得已入了佛门，虽说非我本意，然而真正修炼起来，佛门经典博大精深，倒是很对我的脾胃，而且，我已经有了师父。”
她在想那个教了自己三年却只出现过两次的人，那个人并不认她做徒弟，可是她心中一直抱有希望，然而从没说出口。
那人给的一本《波若华含经》早就被她翻烂了，却并不妨碍她一遍又一遍地读，读得滚瓜烂熟之后，她开始抄写，一笔一划，不敢有丝毫马虎，如今柜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四本手抄本，上面的字体清秀隽永，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手笔。
她不知道那人下一次什么时候来，即使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把抄经拿给那人看，但是，她还是会一直抄下去的。
崔家供奉抬起头来，眼中的神色十分怨毒，他狞笑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尊便成全你，原本想留你一条性命，如今看来心软不得，至于你的东西，本尊亲自取。”说完便要动手。
少女望着他，扑哧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