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无忧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但他知道，危险从未远离自己，近在眼前的是郡王府。更让他担心的是看不见的命运之手的随意操弄。
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也只能靠自己。几个月过去，凌波花舞他已经练得得心应手，虽然仍未能选定修行之路，但他并不着急，反正很快要离开这里，总有办法的。
燥热的夏天早就过去了，凉爽的秋天本就比较短，门前摆摊的小贩才把短衣裤褂换下，金黄的树叶就已经飘满了官道两侧，没多久，就看到路上的行人都是缩着脖子快步地走，像是被凉意刺骨的北风裹挟着往前走。
冬天来了。
凡无忧起得很早，他打开自己小屋的门，门外雪地的亮光让他眯了眯眼睛。
下了三天的雪，今天终于晴了。
瑞雪连朝，晴空澄明。
他顺手拿起门边的铁锹，一锹一锹将门前的雪铲了个干净，身上也慢慢泛起了汗。
眼看着时间还早，他把一旁的雪堆好好地修整了一番，弄了一个高有七尺的雪做的大肚弥勒佛，用炭块做了眼睛，麻绳做了眉毛，手指轻轻摆弄，鼻子、嘴巴、好几层的下巴也出来了。
仔细端详了一番，凡无忧觉得挺满意。然后又到隔壁铁匠铺门口铲雪去了。
正忙活着，听到身后一声“哇！”的一声惊呼。他转过身，笑眯眯看着手捂着嘴巴的柳叶。
柳叶瞪大了双目看着比她还高的弥勒佛，说不出的赞叹之情。
柳叶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窄袖夹袄，搭配素色的罗印花褶密裥裙，明眸澄澈，冰肌如玉，加上少女的天真娇憨之态，在白雪的映照之下，凡无忧一下子看得呆了。
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和柳叶打了招呼。然后回到屋内，拿出了那个美人起舞的八角琉璃灯，递给柳叶。
柳叶愣了一下，问道：“这个，给我的？”
凡无忧点点头。
柳叶犹犹豫豫地问道：“很贵吧？”
“不贵的不贵的。”看柳叶不大相信，凡无忧补充道：“真的，就一顿饭钱。你知道的，我每天的工钱就这么多，还经常买书，也买不起贵重的东西。”
文大哥送的东西，自然是贵重的，但是送给柳叶，很值。
柳叶收下了，怕二虎摆弄坏了，心里暗暗决定先藏起来一段时间，等哪天跟二虎约法三章了才能给他摸摸。
就是今天了啊。
照例一起吃早饭，早晨吃笋泼肉汤饼，味下得比较重，毕竟家里有两个要出力气活的男人。
凡无忧几度欲言又止，锦衣看出了他的异样，问道：“无忧，有什么事吗？”
凡无忧咬了咬牙，道：“何叔、何婶、柳叶、二虎，我准备走了。”
二虎很诧异：“你要去哪里啊？”
凡无忧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肯定要离开宁西城了。”
二虎眼圈立马红了：“无忧哥哥你要离开我们了吗？这也是你家啊。”
凡无忧对二虎笑笑，再望着何柱道：“何叔，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出去闯闯也许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何柱点点头道：“也该这么做了，行李都收好了吗？”
“收好了，吃完饭我就走了。”
二虎立马哭了出来，大声哭喊道：“无忧哥哥不要走，我不给你走。”
凡无忧摸了摸二虎的头，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
锦衣脸上没有表情，不由分说道：“无忧，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不管怎么样，还要添置点东西，晌午吃过饭再走。”
她再看向咬住嘴唇没说一句话的柳叶道：“叶儿，午饭多弄几个好菜，打一壶酒，给你无忧哥哥送行。”
锦衣平日总是细声细语，柳叶没见过如此明快果断的娘，答应一声，草草吃过饭就出门买菜。
吃过饭，二虎就拉着凡无忧说这说那，凡无忧又拿出几个平日里亲手做的木工小玩意送给他，二虎都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
柳叶忙了一上午，中午的饭菜异常丰盛，桌上一壶酒，何柱和凡无忧相向对酌，锦衣柳叶破天荒也喝了几杯相陪，何柱无话，锦衣柔声细语地叮嘱凡无忧，上路以后要行官道，日落之前最好就打尖住宿，少走夜路。碰到嫁娶、出殡要远离，避免一不小心犯了各种避讳。入山过河可能会有山神河神出巡，一定要闭目屏息，静立等待神仙过去，不可冲撞。遇到仙家宗门出门办事，能让则让，高门大宗多有跋扈无礼的弟子，得罪了他们可能性命不保，就连官府也是不敢管的。
凡无忧越听越佩服，锦衣平时只说些家常琐事，却没想到见识如此之广博。想来一定是个家世不凡的女子吧。
凡无忧一时有些恍神，但马上回过神来，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敬了锦衣一杯酒道：“多谢何婶教诲，无忧记下了。”
锦衣笑笑，掩口喝了一杯。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包裹，递到凡无忧手里道：“这里是柳叶给你做的衣裳，秋冬各有一套，还有一些盘缠，不多，无忧你不要推辞，这是你何叔的一点心意。”
凡无忧收下，再向何柱行了个礼。
二虎问爹：“我也想送件东西给无忧哥哥，他喜欢读书，先生送我的书我都能背下来了，我可不可以送给无忧哥哥？”
何柱犹豫了一下道：“先生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了。”
二虎点点头，跑去打开自己的藏宝箱，从最下面取出了一个蓝布小包裹，打开以后正是那本《声律正音》。他双手捧到凡无忧面前道：“无忧哥哥，这是先生送给我的，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凡无忧摇摇头道：“先生所赐，应该珍藏，我不能收。”
二虎急了：“这本书我读得可认真了，都能背下来了。再说先生说过的，银虎不能大家花，书本一定要大家读，钱越用越少，学问越用越多。”
凡无忧笑了，双手接过《声律正音》，郑重其事地放到包袱里。
二虎又说：“无忧哥哥，我再大一点要去找先生继续教我读书，先生说只要到了星辰谷就能找到他了。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去星辰谷看看，我的师姐凌安就在那里，她脾气可大，你别惹她生气啊，就说我是她的师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待在那里，我也又能见到你了啊。”
凡无忧把“最好的朋友”在心中反复咀嚼，坚定地点头道“放心吧，不管我去哪，都会去星辰谷看你的。”
二虎又开始掉眼泪了。
还是要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