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臭臭报出大名后,感觉总有身影相随。他见不到人,但能听到两个固定频率的脚步声,虽在不同方位,却一直响在耳边。其中一个脚步特轻,应该功夫不浅;而另一个深一脚,浅一脚,似乎腿脚不大利索。
臭臭身体里有一股奇怪的气息,每晚打坐冥想,方能在夜间安定下来,让他得以安睡。而每隔一段时间,那股气息就要乱发一通,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恨不得冲出体外才好,这时,需要在身体外敲打敲打,才能消停。
因为这股气息,不仅身体越来越壮实有力,他的耳朵、眼睛甚至触觉都尤为灵敏。他只要屏声息气,即使在繁华的闹市,他也能细细分辨出马车车辙声,摊贩叫卖声,小孩的哭声,交谈声,脚步声,水流声,虫叫声……
可惜都市里少有开阔地,广场倒是开阔,但到处是人,他还没有办法从人群中一下对应出这两个脚步声。一种未知的恐惧搅得心神不宁,他走进一个偏僻的大公园,坐在四周空阔的长廊里,等待着这两种脚步现身。
那个轻浅的脚步消失了,或者,是在某处定住,等着他走再跟随。而那个不利索的脚步声却从背后越走越近。
他猛然回头,一张笑脸跳到跟前。
“臭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桑兄,你怎么在这里?”
“我父母要我邀请你去家里作客,感谢你的搭救之恩。跟客栈伙计一打听,说看你拿着一封书信出了门。于是奔着邮驿的方向找了过来。”
桑叶摘兴奋地说:“看到有人打架,竟然是你,一拳一个,帅呆喽!打的那些公子哥稀里哗啦,解气啊!”
臭臭看他走路还有点瘸,“腿没好利索,为何不早打招呼?”
桑叶摘回道:“想偷偷吓你一跳。”
“哦,好怕怕……”臭臭没好气地说道,显然是揶揄他。
“臭兄,你那功夫怎么练的,回头教教我呗?臭兄,我以后就跟你混了?”
“别,你这么谨慎的人,应该知道,离我越远越好。”
“臭兄为何这么说?”
“你心里清楚。但这没什么不好。我丝毫没有责怪于你的意思。”
桑叶摘不再解释。千万别蒙这个家伙,心里那点小心思,人家看得真切——公园离打架之地相隔两条街,而他走路还一瘸一拐,为什么此时才现身?说到底,他不想惹祸上身,不能让那些权贵子弟认为他和臭臭是一伙的。
桑叶摘真心想交这个朋友,甚至从山里那晚开始,他觉得臭臭像是月光女神送来的使者,臭臭或许注定成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臭兄,请你原谅。那些公子哥不仅是我们绸缎庄的客户,我确实也胆小怕事,谁都不敢惹。”交朋友,唯有真诚。桑叶摘说出了真实原因。
“没关系,你考虑得周到。只有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无所顾忌。那句话怎么说,要死卵朝天,不死变神仙……”
“哈哈,你确实挺神的,我的家人准备了答谢宴,马车还停在方才打架的地方,还请……”
“不用感谢我,咱俩都应该感谢你爸为你取的名字才是。”
与名字有什么关系,桑叶摘有些摸不着头脑。
臭臭解释道:“夺取‘名牌’是参赛目的,是入学希望,而且,三张‘名牌’,还是三十两白银,谁不心动谁傻子,尤其对一个还从未见过三十两白银的人来说。可你的名字满是劳动生活的气息,我突然觉得见着了亲人,心一软,就说放过你了。说完我也后悔,现在回头再想想,这是最正确的决定,要不是你帮忙,我又如何脱身而去——这让我也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获得多少银钱,都不如获得一个知己重要……”
十来岁的小孩,毛都没长齐,但已经不影响感悟人生了。
“我就不去打扰你的家人了,请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以后有机会,再登门拜访。”若是平平常常见一面还好,臭臭还不习惯那种兴师动众的刻意场合,各种繁琐礼节令人浑身难受,当然能躲则躲。
“好吧!那我做向导,带你在京都好好游玩一番。”
当他们走出公园,那个轻浅的脚步再次跟上。
他们先去了桑记绸缎庄。桑叶摘需在绸缎庄差人给他父母报信,臭臭可以多了解新朋友,也让新朋友觉得荣耀。
桑记绸缎庄坐落在城市繁华中心的王府大街,两层长条青砖瓦房,两边是当街门面,中有天井,光线明亮,宽阔气派。绸、缎、绫、罗、绢、绉、纱、绒、布匹,花色品种繁多,琳琅满目。人流穿梭,生意兴旺,伙计们前前后后忙个不停。
臭臭照顾好友生意,给师父买一件远峰岚素色锦衣长袍。伙计打包时,又多了件同款黛青色。桑叶摘说,臭臭的师父以后就是他的师父,虽还没能见上面,先让他尽点孝心。
都市里的少年见多识广,懂得人情世故。只是臭臭想都没想收下了,出乎人的意料。臭臭听师父说过,人情在于往来,朋友在于帮衬。好处可以拿,以后记得换种方式还。
师父是一个读书人,不应该“君子之交淡如水”吗?臭臭问过这个问题。
师父说,只是个人修养,当然如此。若是修身为政,还得内圣外王。自己一定要追求圣人品格,但切莫强求身边做事的人都是圣人。金银财宝,哥门义气,还是要讲的。满足人性中原始的合理的欲望,才能借助于一群俗人在这个俗世成就一番大业。
那枚三晋古玺也是这个道理吗?臭臭不是很懂,不过开始在心里慢慢琢磨。此次进城,他发现世界和人心远比想象中复杂,师父教过很多做人的道理,重新咀嚼也能咂摸出新的味道。
从绸缎庄出来,已近日昳。臭臭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似在抗议对它的怠慢。两个天真的少年相视大笑,已无任何尴尬。他们就近去了金鼎轩——一个大酒楼,建得金碧辉煌,臭臭刚走进去,还以为是进了王爷的宫殿。
两人上了二楼一个单间。虽然那个脚步声暂时消失了,为安全起见,臭臭还是叫上桑叶摘坐在面门靠窗的那面,他把窗户紧紧闭上,只透进光来。
桑叶摘点了招牌菜金鼎煨羊肉,还有白扒通天翅,天府一品锅,豆腐鲤鱼汤和一壶小烧。臭臭也不客气,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会儿扫了个精光。
“臭兄几天没吃饭了?”
“见笑啊!我有个毛病,揍越狠吃越多,最多的时候,还能吃两个现在的份量。”
桑叶摘暗暗称奇,怪不得他小小的身体有那么大能量。
“那再上几份吗?”
“不用不用,这次是味道太好,我贪吃而已,有点撑了。只怪那几个王八羔子气力太弱,辜负了桑兄的一番美意。”
酒足饭饱,桑叶摘说要带臭臭去修脚坊沐足乔摩,顺便小憩一下,养足精神,再去白马寺游玩。
沐足、乔摩,臭臭第一次听到的新词。凭字面意思,他能猜出个大概。他想试个新鲜,但还是拒绝了这番好意。当他们走出金鼎轩,那个轻浅的脚步依然还在,他担心桑叶摘无辜受牵连,借口都尉府有事,改日再约。
两人就此别过。
回来路过一家铁器铺,臭臭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夹在了袖间。他一路谨慎,可比他更谨慎的是那轻浅的脚步,远远跟着,始终没露人影。
当臭臭回到同乐客栈时,不同于早上出门,门口张灯结彩,敲锣打鼓,一派喜庆气氛。臭臭心想,这个仝老板也太能整事了,各种宣扬,只差把他当成招牌挂出去。
臭臭成为“超级逃生”冠军的当日,同乐客栈的客房一下爆满。客栈老板还算讲究,给臭臭升了豪华间,价钱照旧。
“恭喜小爷,贺喜小爷,官府刚刚送来喜报,您已通过秘‘密评荐’这关了。”
老板此时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并双手奉上武府录取的金花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