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今天是上元节。与往年一样，无论是大官名媛，还是平头百姓，今日都竭力抛开往日的烦恼，想要将自己最美好的笑容留给最亲爱的人。
京都繁华，烟火不止，大家抬起头，望向天空，于是所有的烟火，都像是在人们眼里绽放的一样。大街小巷里人山人海，孩子们东窜窜西跑跑，大人们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但即使是这样繁华的节日，这样热闹的京都，却总有人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要么偷偷喝大酒，要么发呆，要么偷偷埋在衣袖里流眼泪。
就像此时，在一处不知名的高阁上，有两个同样不知名的人，聊着旁人听不懂，也无从去听的闲话。
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少年，一位白发白袍，面容清秀，他仰躺在砖瓦铺陈的房梁上，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来的狗尾巴草。另一位穿着身黑袍，明明是一头黑发，却莫名泛着抹红色，像是被鲜血浸泡过一样，他盘膝坐在白发少年的身旁，双眼紧闭，腰间别着把黑色古刀。
他们不像是朋友，反而像是少爷和侍卫，一个肆意潇洒，一个苦大仇深。
他们之间的对话，是“少爷”先开的头，用的却是恳求的语气。
“我说夫杀，你行行好，咱把刀收起来，好不好？这大过节的，拔刀多没意思啊。”
黑发少年撇了他一眼，又闭上眼，说：“只要你现在离开，我马上把刀收起来。”
“得了吧，”白发少年笑了笑，“我要是走了，这京都里的人啊，今晚至少得死一半。”
夫杀没说话，算是默认。
“真的是，你对杀人也太热衷了吧，上元节都不放假的吗？还是说正因为是上元节，所以要杀点人，助助兴？”
白发少年不停发着牢骚，夫杀却像是习惯了一样，坐在那里，像块石头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发少年看他这个样子，也没了兴致，他叹口气，重新把目光投向夜空，赏起烟火。
良久，白发少年又忽然开口：“夫杀，你也知道，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日没夜地守着你，就是为了防止你偷偷杀人，这么一个富有责任感与使命感的我，你说，算不算一个广泛意义上的好人？”
夫杀半睁着眼，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可是，”白发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大家都说，好人不长命啊......”
夫杀的表情第一次发生变化，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白发少年，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对自己行走的道，开始怀疑了？”
“怎么可能啦，”白发少年笑了笑，看向西方，一个人喃喃自语：“只是有时候觉得，当好人真累啊。”
“不当好人不就行了？”夫杀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少年的想法，少年不像自己，一直在杀人杀人杀人，相反，他一直在救人，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行为。
因为救人相对于杀人来说，不是难多了吗？
少年没说话，但从少年的眼神里，夫杀已经得到了答案。
就像杀生对于自己而言的意义一样。
因为这是他的道。
仅此而已。
-----------------
边疆某处村庄。
估计任谁都想不到，如今的不雪城，在几千年前，也只是一个不大的村庄，村庄似乎处在常年落雪的区域，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活在这里，每天都头顶风雪。
但是风雪是一种灾难，它摧毁了村庄本该拥有的安康，将人们带进寒冷的绝望。
在这里，丰收是一种奢求，长寿是一种理想，大家总是说，好难啊，挺挺就过去了。
活在这种地方，他们每一分钟都在求生，没有时间去做雪停的梦。
然而某一天，有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打乱了大家的生活节奏，他顶着满头的风雪，歪歪扭扭地走到这里，由于地处偏僻，村里的人从未见过外地人，于是都撑起自家的雨伞，好奇地跟着外地道士，想要看个新鲜。
道士像是喝醉了酒，他东倒西歪，时而笑，时而哭，连滚带爬地来到一家饭店，一把抱住卖酒家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大爷，给口酒吧，给口酒吧，”道士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周围的人嘿嘿笑起来，“嗨！酒鬼道士找你讨酒喝嘞！”
雪花断断续续，从天空中重重落下，像是无数条鞭子，打在道士本就瘦弱的身体上，他周围围满了形形色色的油纸伞，像是一个由伞组成的圆环，圆心却是空的。
这里没有一把属于他的伞，也没有一把伞愿意出现在他的头顶。
道士仿佛没有听到人们的调笑，他只是抱着酒家的大腿，一直说：“给口酒喝吧，给口酒喝吧.......”
酒家被他缠的没辙，只能招呼小二，让他倒了一杯黄酒，送到道士的嘴边。
道士像是发现了宝贝，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淋着风雪，两只手接住酒杯，小口小口地轻抿，他未干的眼泪掉进酒里，荡起一层酒花。
酒家叹了口气，他看了眼周围撑伞的村民，忽然觉得恼火，他摆摆手，将村民们打发走，自己却把道士拉到屋檐下，轻轻蹲在道士肩旁。
“我说”酒家开口，“你身体也挺健全的啊，就算做不了一个好道士，赚不到钱，也能去干干杂活，养活自己啊，何必行乞嘞？”
道士看看酒家，又看看已经见底的酒杯，傻傻笑了笑，没说话。
“是有难处吗？”酒家，看着漫天的雪花，叹口气，说：“是啊，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在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雪就是最大的难处。”
“雪......”道士跟着酒家的目光，看向天空，忽然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你想让它停吗？”
“想，当然想，做梦都想，”酒家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愣愣地看向道士，心说不会吧。
道士笑了笑，他擦干眼角的泪，把酒杯递给酒家，说：“谢谢你的酒啊，我该走了。”
酒家看了看手中的酒杯，有些疑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先前还哭得死去活来的道士，现在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道士拍拍破烂的道袍，甩掉长发上的雪花，眼神忽然变得坚毅，坚毅得.......像是要去赴死一样。
他回过头，看向依旧呆呆坐在门槛上的酒家，轻声说了一句：“雪会停的。”
道士走了，酒家挠挠脑袋，他扭过头，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一把长剑，直直地插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