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还疼么？”
杨清背着军绿色的挎包，手里还拿着书本走进了屋来，看着靠在床头发呆的张修文问道，“中午的药喝了吗？”
“喝了！”
张修文看着她肩上的雪花便问道，“下雪了？”
“嗯，刚下了一会，停了！”
杨清把挎包跟本子放在了入门处的圆桌上，随后走到床前来，问道“药碗呢？”
“我洗了！”
“嗯？”
张修文见杨清有些惊讶的样子，便抿了抿嘴说道，“对不住啊，那天不小心打到你了，给你道个歉。以前......我这性子不好，脾气也不好。以后......以后，我尽量改！”
这话让杨清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张修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
“去做饭吧，天色也不早了！”
张修文见杨清这显得有些慌乱的样子，便轻声说道，“我没啥事儿了，待会我自己过去吃就行了！”
“噢......噢！”
果然，自己这副样子还真的让他们有些不大适应！
上周五晚饭的时候，因为发现如今竟然是五八年所以不知不觉中加上脑袋的问题而崩溃了，后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才昏迷了过去，但也没昏迷多久。
隔天早上便带着浑身的疼痛醒来了，而且精神状态又好像出现了一些小问题，精神恍惚、眼神迷离等等，倒是好在醒来以后这张修文的记忆便开始慢慢恢复了。
刚开始倒没多少，每次睡醒都会感觉恢复了一些，只不过断断续续的很多地方都衔接不上......
在床上躺了一周，才算是差不多理清了一些事情！
这一家子六人全部都不是本地人，而是四九年年初才从胡建北上的，当年原本是打算去天津投靠亲戚的，后面亲戚找不到了，老爹便带着一溜孩子进京寻求朋友的帮助！
这一家子有点复杂......
姓张的这兄弟四个，爹倒是同一个，但这妈却有三个！张修武跟张修英哥俩是同胞兄弟，张修文他老娘应该是老爹张远的第一任妻子，张修武她娘是姨娘，在张修文老娘没了以后上位当家的。
而张修杰的老娘，除了张远知道以外，没人知道是谁......
因为他是张远在四九年过年的时候抱回家的，因为这事竟然把张修武老娘直接气死了。后面因为局势问题，张远收拾好家里的细软，低价变卖了家里的东西便北上天津了。
而杨清姐弟则是在路上捡到的一对姐弟......
后面来到京城没几年，也不知道是张远年轻的时候抽太多大烟了还是活儿太重扛不住，也就四十出头而已，在前年人就没了。他那粮店仓库的活儿就让张修文给接了过去！
“大哥，烟买来了！”
张修杰掀开门帘子走了进来，随后把烟跟一分钱放在了被子上面。
“钱给你！”
“啊！”
张修杰听到张修文这话，有些惊讶地看着张修文，“这一分钱给我吗？”
张修文拿起被子上的那一分钱递了过去，“嗯，拿去买零嘴......火柴呢？”
“哈，我帮你拿......嘿嘿嘿！”张修杰欣喜地接过那一分钱，随后连忙转身走到圆桌后面的柜子上拿了一盒火柴跟一个小瓦罐过来，“大哥，给！”
张修文把烟灰缸跟火柴放在了床沿，随后一边拿起那包经济牌香烟拆了起来，一边看着张修杰小心翼翼地把那张一分钱的小钞放在床沿慢慢抚平又轻轻地折了起来。
张修杰把那张折好的一分钱钞票放到了口袋里头，随后伸手拍了拍口袋，“我攒着，我不吃零嘴，不爱吃那个！”
张修文看到他这样子，顿时就有些心疼了起来，这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呀，怎么可能嘴不馋呢。“没事，等以后大哥发工资了，每个月都给你零花钱！”
“大哥！”
倒是张修杰听到这话，那小脸上的欣喜样就没了，反而皱着脸朝着张修文轻声说道，“我听二哥说，家里没钱了......你上个月的工资被你输光了，姐去找前院的管事钱大爷借了十块钱呢！”
“没钱了？”
张修文烟还没塞到嘴里，听到这话嘴巴都合不上了......
“对呀，你看病的钱还是你们店出的呢，你们高主任还给了姐两块钱......”张修杰有些伤心地看着张修文，“大哥，以后别去赌了！三十多块钱呢......”
对于这些，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自己是这边街道的一家粮店的仓库管理员，主要就是登记进出仓库的米面粮油等等而已，不是什么有技术性的后勤人员倒是没有什么级别之分。因为自己是初中文化，每个月能有三十三块钱的工资，已经算是挺不错的了，！
而上个月二十五号才发的工资，现在自己身上只剩下二角散钱。若是按照往常的话，每个月一发工资就会拿二十块钱给杨清当家用的，但上个月没有吗？
自己对上个月的记忆，只有十几号以及之前的，完全没有发工资以后到自己从医院回来这一段......
“过几天就要小年了，咱们家都不知道能不能吃上肉呢......”
看着张修杰小小年纪就对家里的事情开始担忧了起来，张修文就有些自责了起来。放在几十年后，这个年纪的孩子恐怕还有不少人不知道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但这个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小家伙，却懂事的让人心疼！
归根结底，就是张修文的错。
不论是张修文，还是已逝的张远，或者是已经逝去十几年的张远他爹，其实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败家子，而且是那种无底线无操守的混蛋玩意。
家里原先是当地的殷实人家，也不知道祖上做什么买卖的，反正到了张远这一代的时候基本已经败光了。张远在没来四九城之前，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
年轻的时候应该还有一些家底可以败，不然也没法子娶什么姨娘。但当张修武她娘上位以后，这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家里三个孩子全部需要她一个女人照顾，而张远除了没钱会回家搜刮一遍再出去外头浪之外，平时压根就看不到他的踪影。待隔年张远他爹没了以后，家里的日子都已经快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
不知道是哪个亲戚还是族人，见家里这光景才借了些钱，置办了个小铺子让她艰难经营着，赚取一些钱银勉强度日......
抚养三个孩子还得做点小买卖，时不时还得被张远掏一下口袋，虽然心力交瘁但看着几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她也在咬牙坚持着。但奈何，张远从家里搜刮点钱出去外头耍就算了，谁能想到他竟然在外头还有个姘头呀。
拿着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出去外头找姘头，竟然还生了个孩子，而那时候恰好她生病了，震怒之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没了......
而张修文读书的时候还好，等到踏上工作岗位了，那基因里面某些东西就觉醒了。
吃喝抽，吃喝现在限量供应的，没有多花些钱压根就没法子。而抽，也就只剩下烟了......
“哥......哥！”
张修杰伸手在张修文面前摇了摇头，“头疼吗，用不用吃药？”
“没事儿！”张修文摇了摇头，“想事情呢！去玩儿吧......”
“噢，那待会吃饭，我过来喊你！”
“嗯！”
看着张修杰那身有些不合体的棉袄，张修文内心就愈发自责、内疚起来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呀......
家里这几兄弟，跟自己比较要好的就一个张修杰而已。不是因为他年纪小，比较疼爱他，而是因为张修文这混蛋搞分化！
虽然张修武老娘是因为张修杰而没的，那会他们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虽然还不懂事，但是多多少少也能记得一些。但他们哥俩却完全没有把这仇记在了这个最小的弟弟身上！
反而张修杰小时候算是张修武跟杨清一手带大的，而张修武哥俩跟张修文的关系不好，主要也是张修文这混蛋不干人事......
“早死早太平......”
自己也不知道是张修文还是林明君，因为两种不同的思想与记忆，好些融合衍生了第三者出来了......
“呼！”
虽然很明确自己现在已经算是个正常人了，但是依旧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对于张修文那些断断续续不堪的过往，还有林明君那浪子回头的记忆，自己现在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
如同一个看客，没有多少感同身受......
“哥，有人找你......”
“张大！”
张修文刚把烟给掐灭了，便看到一个年轻人掀开门帘子进屋来了。看着一身轴承厂厂服的矮胖年轻人，张修文便皱起了眉头来！
“哟，你这是......”
叶云航看着张修文脸上那抓痕便乐了起来，“这是上外头半掩门的时候被抓了？”
这人是轴承厂的一名工人，跟自己一样耍钱的常客，“有事？”
张修文也不知道为啥原先的自己会有些害怕这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年轻少见识还是因为本身就是个胆小怕事、欺软怕硬的人。自己虽然是南方人，但是家里哥几个却有着跟这个时代不太符合的身高......
自己虽然还不到十八周岁，但已经身高超过一米七七了，十六岁的张修武也已经差不多一米七，十四岁的张修英个子也不算小，只不过都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
“这不是快小年了嘛，昨晚耍钱的时候，听说你上回赢了十几块钱......”叶云航坐在了床沿，一边从口袋掏出烟来一边朝着张修文说道，“你这还差我五块钱呢，你是不是给忘了？”
“呵！”
张修文摇了摇头，“钱倒是没忘，只是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喏，还有两角！”
“啥玩意？”
叶云航还想给递根烟过去，听到张修文这话脸就黑了，“张大，你什么意思？”
“牡丹呀！”
看着叶云航手里的牡丹烟，张修文就笑了起来，脑海里头竟然有个奇葩的想法，“真没钱了，你问问我们家小六！”
“我哥被人抢了......”
叶云航站了起来，朝着张修文的脸瞅了瞅，“啥玩意？被人给抢了？”
“不知道，反正我脖子挨了闷棍......掉水里差点死了！”张修文看着叶云航放在被子上面的牡丹烟，一边伸手过去拿了过来一边说道，“那天晚上是不是跟你一块喝酒了？”
“你说我赢了十几块钱，但是后来连我身上那几天发的工资都没了......”
“咱们啥时候一块喝酒了！那天晚上我早早就被家里婆娘喊回去了......”叶云航忙站了起来，看着张修文说道，“张大，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哈！咱们出来玩儿的，可不干这埋汰事儿！”
“反正我拿了工资以后的事情，我这全给忘了！醒来的时候都过了两天了......这儿！”张修文指着自己的后脑勺说道，“不信的话，可以到交道口的派出所问问！”
“不是，到底咋回事呀！”叶云航忙皱着眉头说道，“张大呀，我可是等着那五块钱过年呢！”
张修文拿着那包牡丹把玩了起来，“我也等着钱过年呢！”
“黑哥，我哥发工资那天晚上是你喊他出去的！”边上的小六看着叶云航说道，“公安问我，但是我觉得黑哥是好人，不会抢我大哥的钱！”
叶云航听到这话顿时就急了，忙朝着小六说道“六儿呀，那天晚上是黑哥喊你大哥出去的。但是那天晚上是过来喊你哥还我钱呀，后面我也没跟他去耍钱呀！”
“而且，也不是那天晚上的事儿吧！你话可别乱说啊......”
张修文听到小六这话顿时就有些惊讶地朝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看过去，刚刚出声让他说自己被抢了，那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钱除了一个口袋剩下几角钱散钱全没了。
自己都不知道是输没了还是被抢了，但是这公安的事儿压根就没影！
后脑勺的伤很可能是挨了闷棍，那是大夫说的。自己是酒后掉进水里，被刚好路过的人看到了捞起来的......
这大冬天的，在外头冻死的人又不是没有。若是自己当时知道身上钱没了，报了公安估计可以算是抢劫案件，但自己啥都不记得了，医院也只当是酒鬼落水罢了！
而自己顺口一掐，这小六就接上了，还帮着自己送助攻......
“那......”小六挠了挠头，“那我跟不跟公安说呀......”
“说啥说！”张修文忙朝着叶云航说的，“黑子，甭听小六的，他那是被公安吓到了！”
“钱的事儿，等公安逮到人了我一定还你！”
叶云航点了点头，“没事儿！到时候再说吧，我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事儿......就是要小年了，这家里也没钱呀！嗯？我烟呢......”
“嗐，我这身上也没钱......”张修文把手里的牡丹拿了出来示意了一下，“黑子，这烟借我抽两天，这家里连买烟的钱都没了......”
“我这可是牡丹呀！”
“确实没烟抽呀......”
“哥，要不到时候让公安问问黑哥！”两人正在说烟的事儿，边上小六突然就说道“让黑哥去把那天跟你一块耍钱的人都说出来，到时候......”
“说啥呢，这不是害人么！”
“六儿呀，黑哥可没耍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