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
大周，长河镇。
一间低矮破旧的茅屋，屋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
房中单有一张供桌，贴着床边而放，一位老妪正对着桌子摆弄碗筷。
床榻上，陆念安看向身前的桌面，兀自叹了口气。
一碗清汤，两三菜式，荠菜，鸡蛋，鸡蛋，还有荠菜……
当然，菜量倒是比往日丰盈了不少。
“安儿，你身子骨弱，多吃一点。”
说话之人一张脸憔悴的只见一个尖尖的下巴，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鬓角的白发不安分的随风轻晃，更添几分凄苦。
陆念安闻言，看向妇人的脸庞，有些触动。
“你昨日又去陈家做活了吧，我都同你说过……”
看着女子突然局促的模样，陆念安止住话头，自嘲一笑。
也是啊，要不是拖着自己这么个病秧子，她又何必去陈家遭罪。
陈家主母对她的刁难难道还不够吗？
需要自己这个儿子在她的心口再插上一把尖刀。
自己今天刚满十四，而十六岁产下自己，眼前的母亲今年才多少岁，堪堪三十而已。
可她的面容呢，若是懂礼法的人瞧见，怕都得称一声太婆了。
妇人看着孩子突然黯淡的面容，脸色越发的忐忑，双手紧捏着破烂布衫的衣角，小心开口道：“安儿，陈富……陈家主其实照看着我哩。”
妇人强挤出一丝微笑，似乎想要儿子安心。
陆念安无力的闭上双眸，不敢再看。
“安儿，娘还年轻，做得动的，陈家的活路轻松，月钱也是从不克扣……”
妇人脸色微微发苦，随即又掩去愁容，带着些期盼接着说道。
“村头的李瘸子说，下月初八甘露寺又有法会，听说庙里有个大和尚即将出关，安儿，只要娘能带你到那个和尚面前，你的病……”
“别说了。”
路念安打断她的言语，言辞微怒。
许是牵扯到了心肺，他有些痛苦的咳嗽起来。
妇人赶忙贴上前来，手忙脚乱的在路念安背部轻拍，为他顺气。
“安儿，你莫恼，娘省的的，娘省的的……”
妇人喃喃开口，眼中除了心疼之外，还带着几分哀伤。
陆念安仰头抬望，屋瓦漆黑，看不到那片天幕，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穿越。
陆念安从来没有想过这么荒诞的两个字会变成事实。
从那辆泥头车的车灯下再次睁眼，自己竟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本就孑然一身，自然也没有什么遗憾。
武者，妖魔，庙堂……
这是一个浩瀚无垠的易逝界！
当时在襁褓中的陆念安听着这些言谈，小脑袋兴奋的快要眩晕。
而正当陆念安踌躇满志想要在这世界中大干一场之时。
他真的晕过去了……
整整三天。
出生不过月余就昏迷了三天，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兆头。
“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令公子的病情……闻所未闻啊……”
“斯……这……这种脉象，简直惊世骇俗啊！”
“脉动短小而坚搏，如循薏苡子……哎，准备后事吧。”
……
在不间断的昏迷中，陆念安断断续续的听到这些言谈，心顿时凉了半截。
出师未捷身先死！
之前从来没听说过穿越还有排斥反应的啊！
金手指呢？老爷爷呢？系统呢？
穿越的大礼包都还没给，难道自己就要嗝屁了吗？
牙牙呓语中，他恍惚间被一双大手环抱，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他忍不住呜咽起来。
“他不会死的，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陆念安费力的睁开双眼，眼中倒映着一张满是怜爱的面容。
鸭蛋秀脸，黑发如瀑，眉眼间全是温柔。
……
转头看向面前憔悴的妇人，陆念安的心像是被一千根钢针刺穿，痛彻心扉。
你明明可以继续当陆家的少奶奶。
养尊处优，雍容华贵。
怎么会变成这般蓬头垢面的模样。
十四年了，连我都准备放弃了，你为何还如此执着。
陆念安有些烦躁的侧了下肩，将妇人的手掌抖落。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女人的手掌停在半空，眼里划过一阵失落，随即她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的端起碗筷，挤出一番笑颜。
“安儿，尝尝娘的手艺，这荠菜是娘在张三叔家舍的，你不知道啊，他家的狗可凶了，要不是三叔在一旁拦着，娘连进门都不敢进……”
“娘没什么别的本事，但这个荠菜粥做的可是一绝，小时候你可爱吃了，快尝尝……”
妇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小心的夹起两片菜叶，递到了陆念安的嘴边。
“你走吧……”
妇人持筷的右手微微一颤，面容霎时间凄苦，察觉到自己眼眶中似有水雾，赶忙撇过头去。
“安儿，今日是你的生辰，娘向主家告了假，不用去上工的。”
“我是说，你别管我了。”
陆念安阖上双眸，只觉得心中有一股儿闷气无处宣发。
“……”
妇人身子一震，将筷子搭在碗沿，故作轻松的开始摆弄收拾。
“都是为娘的错，忘记这芥菜粥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如今你已近志学之年，口味自然会有所不同，你稍作休息，娘去街上给你切只鸡腿回来……”
妇人背身向他，嘴里不住絮叨，几滴晶莹落入碗中水面，荡开一阵涟漪。
这滚热的泪珠有如烧红的钢针，再次扎进陆念安的心。
倏而间，他泪如雨下。
“您的大恩，孩儿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再报您……”
妇人身躯战栗，声音忍不住的发颤。
“别说了，别说了！下月初八，下月初八，你信娘的话，这次一定能好的，一定能。”
“你怎么说不……”
陆念安面色一沉，突然冒起一股无名怒火，可看着妇人岣嵝的后背，鼻子又是一酸。
“放过你自己吧！你被骗的还不够多吗！”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甘露寺的大和尚出关了，听说他是真佛，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闻言，陆念安突然笑了，笑的有些癫狂。
“真佛，哈哈哈哈，真佛！上次的真仙是怎么说的？天命所梏，命薄如纸，永世不得真道！怎么，那真仙说的就是屁话啦。”
“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的，你就信为娘最后一回儿。”
妇人固执的摇了摇头，声音笃定，双手紧紧的捏住木筷，指甲几乎都嵌进了肉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
民莫不穀，我独何害！
陆念安心底重重一叹，只要自己还活着，她就永远不会放弃，所以……
心念所至，陆念安狠狠咬牙。
“安儿！！”
最后听到这色厉声竭的急呼之后，他有些释然的闭上双眸。
就这样吧，就这样睡过去吧，不要再醒来了，陆念安的意识逐渐沉溺。
突然。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