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家家户户屋檐下的灯笼撑起一片片亮。
水清坐在亓安租来的乌篷船上,一边是酒,一边是水。
船夫奋力摇桨发出的吱吱呀呀声,如墨的水面倒映了五彩的花灯,岸边的阑干和屋檐砖瓦。
船夫搭话:“两位公子看着是外乡人吧?只有外乡人才租船渡河哩。”
“我们不渡河,只是瞧瞧风景,再看小娘子摇花船。”
“哈哈哈。二位公子看起来倒不像听曲的。”船夫笑的爽朗,似没有想到亓安会如此回答。“像是山上来的。”
此时,几盏河灯漂过,船也随着水面的摇晃加剧。
灯影浆声中,船夫停下划桨:“来了!”
不同于平常的乌蓬船,花船没有蓬,船身插满大小各异花,只勉强能看见船尾,身穿轻纱的小娘子会赤脚站在船上,摇晃着手腕、脚腕佩戴的铃铛发出铃音。
原本划桨的小娘子,放下木桨,莲步轻移至船头,歌舞皆起。
乌篷船都停靠在花船旁,有人探出身子来,靠近些花船。
岸边的看客们依靠着阑干,饮酒作诗。
“叮铃-”
“叮铃-”
“师兄你快瞧,那小娘子手腕上的竟然是水灵音。”
水清循声望去,船头的花娘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系着赤红色的铃铛,转眼看过每个花娘,手腕、脚腕上,赫然就是用水中栖息的妖族内丹炼成的水灵音。
铃音对人并无何种用处,反倒是对水中的妖族有迷智蛊惑之效。
在玄门地界,玄门弟子来往密切,妖族皆是不敢招摇过市,此番水灵音游行对于妖族而言,更像是一场围捕。
亓安站起身,道:“我去瞧瞧,这水灵音是出自哪家山门?”
“亓安!”
亓安被水清喝止住,有些委屈:“师兄你小点声,我听到的。”
“先上岸。”
船一摇一摇的,亓安手扶上船篷稳住身形,问:“怎么了?”
一艘乌蓬船缓缓靠近,船头划桨的男子嘴里哼唱着当地山谣。
扑面而来的妖气让水清皱起眉,看了看站起身张望的亓安,低声说:“来不及了。”便抬腿朝亓安臀部踢去。
“噗通!”
水清没想到自己收了力的一脚,把亓安踢出去那么远,落水前险些要撞到花船。
起舞的花娘被亓安落水的水花溅湿裙子,扯着嗓子喊道:“有人跳水自杀了!”
“噗通。”不知是谁跳水的声。
水清击出几道掌风飞向离的较远的几条花船,花散灯灭,原本没注意落水动静的花娘也惊慌起来,没了先前一派热闹氛围。
歌舞皆停,亓安落水的涟漪泛着圈,水清见花娘们都不再起舞摇铃,这才放下心来踩着水面走近,要去捞起亓安。
亓安在水里探出脑袋,黑发贴在脸上尽显狼狈,口里灌了水,要不是呛了水恐怕现在已经破口大骂。
水清坏心思的扫过亓安的脸,慢悠悠地伸手要拉起亓安的肩膀。亓安却猛的坠入水中,力气之大,竟将水清一节手臂也拽进河水中浸湿。
来不及思索,水清用力箍住亓安的肩膀,闭气一头扎进水中。
水面的光只能让水清模糊的看见一双细长的爪子环握住亓安的腰,亓安的脸因为持续呛水而通红,水清朝亓安身上丢了个避水诀,却被爪子的主人挥爪弹开。
一双幽绿的眼睛从亓安腰间探出,警惕的盯着水清。水清暗道:难怪用声音并不大的水灵音诱捕,只要不靠近花船,也听不到铃声,没想到是用来对付河里的妖。
水清余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悄然靠近,不知来人的意图,水清松开握着亓安肩膀的手,侧身闪至亓安身后掌心蓄起灵力,朝鱼妖击去。腹间的刺痛从岸上时还不觉,在水下痛感加重,用力控制着手腕。
鱼妖灵活的躲开,爪子仍是死死锢住亓安,亓安趁鱼妖注意力分散,回身曲指捏了个定。鱼妖没料到亓安的偷袭,受诀而松了爪,亓安一脚踹在鱼妖身上,借力挣脱鱼妖的束缚。
鱼妖被定,嘴边发出低沉的嘶吼,水波随声晃动,白色身影出现鱼妖侧面,一剑刺入其侧腰,沉闷的穿透声让鱼妖霎时噤声。亓安心头一震,变故虽生,但是被憋的快溢出泪来,来不及过多理会,仰着头蹬腿往水面游。
绿色的血液浸染了一片如墨色的水,白色身影将剑拔出,拖拽着鱼妖的头发飞快往暗处游,留下道浅血水波。
亓安大口的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水,见花船都零零散散的分布在河中,有人指着亓安嚷道:
“是他吗?”
“是那个跳水自戕的人吗?”
“是他,是他,救起来了,去把人捞上来。”
水清浮出水面,亓安看见水清面色不悦的脸暗骂,我才是被你踹下水的,怎么你还摆上脸了。正要发作,水清抢先一步道:“跟我来。”说罢便沉入水中。
亓安心中咆哮,暗骂一声后,闭气一头扎进水里。岸上的人指着二人大惊:“怎么又一起进水了!”
“嚯-”
亓安生着气,不远不近的地跟着水清的蓝色身影,水面上的灯影渐无,亓安才加快速度游近水清,水清的手挡在眼前,示意往上看。
亓安摇头,表示自己看不清,不如上岸去,水清点点头。
二人上岸面面相觑,河边已无人家,岸边的杂草都快赶上人高,只一道长满青苔的破落拱桥。
亓安整个人都在滴着水,抖着身上湿漉后松垮的衣服,见水清并不似自己这样狼狈,忿忿道:“不是追白衣人吗?人呢?”
环顾四周,并无异响,水清失落的摇摇头。
“师兄,你可太不道德。”
闻言,水清便知亓安在为先前将他踢下水的事讨个说法,解释道:“察觉到妖族的气息,怕玄门出手除妖,情况混乱恐出伤亡,出此下策罢了。”
“那你告诉我一声啊,我好提前闭气,我这又挨踹、又呛水、还被那鱼抱着……”亓安说着想起来方才起鱼妖抓着腰侧那黏腻又紧箍的触感,打了个寒颤。
水清见亓安的动作,将手搭在亓安肩上,催动灵力要将衣物烘干,亓安拍开水清的手,说:“就这点小事用不着你,回客栈洗漱下就好了。”
水清嘴角的笑似有若无,道:“下次会提前告诉你的。”
“下次!没有下次!”亓安无奈,又问,“师兄可看清了是哪家弟子?”
“你家的。”
亓安怔住,疑惑的看着水清:“师兄可是看见山门剑穗了?”
“不是……我看见她的脸了。”水清顿了顿,有些犹豫,还是继续说,“是拢月。”
半晌,亓安才开口:“如果是拢月师姐,她见我落水,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师兄是不是瞧错了?”
水清移开目光:“可能……是我看错了。”
拢月当年便是那个给亓安洗澡的女弟子,因此,对稚子时的亓安心生怜爱,便多有照拂,二人关系尚好。
拢月爱慕亓金河,亓金河的死,波及主峰大弟子,于她而言,难免会叫她对主峰的人多有疏远。
若是换做以往亓安溺水,拢月应当会第一时间将人救起,而不是方才那样,只顾除妖。
亓安也搭腔:“拢月师姐下山,一向做足了派头,怎会就她一人出现。”
亓安嘴角的笑有些僵硬,搓搓手臂故作轻松道:“这晚上了还挺冷的,快回去歇息吧,明天还得赶路呢,离山门不远了,可不能再用位覆了,我这点灵力还不够自己活的……”
“不管了吗?”水清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从身后传来。
“嗯?这三清地界自然有玄门人庇护,水底的妖族轮不上我们管。”
水清隐约看见拱桥旁有一片倒下的杂草,撇了一眼亓安,抬脚往拱桥走。
听到亓安的回答,水清冷冷道:“亓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亓安轻轻叹气,道:“师兄,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