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师徒俩起了床,多备了些一日量的饭食,吃过早饭,便撑船上路了。
临川景,踏水镜,风起云破花戏影。
卧禽滩,浣纱女,轻舟一日过江陵。
晌午时分,两人便近了京城渡口,该说不说,还得是天子脚下,纵是小河小江,也不失缺了吃水大船,这河底下的水线高低,半分靠龙王,半分听人皇!
“诶诶诶,你个破落户干什么的?”广成子仰头,是一下货船夫,看上去是个领班。
“怎事?我等只是在这借靠一日,日落便去,望行个方便。”
“哎哟,文绉绉的,读书人?这不能停,你快挪挪开,别挡着我们水行的大船卸货。”
“这稀奇事,这码头又不是你家的,官府定文民用小舟停泊不需报备不用缴钱,怎么你停得我停不得,光天化日,你还想当恶霸收我停舶费不成?”
“嘿我这脾气,今个儿我还真当一会恶霸!”
那恶人摆摆手,招来不知哪的两个壮汉,扔了肩上货物,大步迈向广成子,沿路抄起两根竹棍要打。
“哟!轻点我的祖宗!公家细件若磕了碰了,卖了你们两个都不够赔的!”
稀奇,还没助阵便杀自家威风。
两汉子被数落得憋屈,没出手就去了一半气势。
“嗨哟喂?打架还抄家伙,讲点道理怎么还上手呢,当真没得谈?”
“你这破落户不挨上两棍,怕不是不知道我这天字一号码头姓甚!”
那两大汉走近,一个捅,一个劈,倒是有心,不伤人,只把小船赶离岸边。
“别啊!你打我可以!弄坏我这吃饭家伙,我上哪家要饭去!”
广成子翻起船舱内处鱼竿,嗖一下破风声,连钩带线裹了那两人手中长兵,没等反应,歘一下甩向江心,两人还正疑惑手中棍棒何处去了呢。
两汉子慌得手颤,这是高人啊!
“班头……”这一下马威,杀得两人蒙生退意,四目望向那凶神恶煞的领班。
不亲力不知味,今天不磕死在这,来日如何在这渡头称的上姓名?
“打……打他!打伤打死算我的!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要能在这停一日,我便不用干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法子,说声得罪,便鱼跃跳至小舟,势大力猛,差点没把船头踩没进水。船尾的陈景昇被反撑得飞起,惊了一声,在空中抢了些怕碎怕磕物件,借势脱出了这场混斗。
“当心!当心!你这千斤大石,这一下不踏烂了我的船!”
“多有得罪!”汉子一拳冲胸,却不敢出力,那广成子哪知你想甚么,回身躲避,侧旋一个钻心手击了汉子内肘,虽不伤人,但这一下如同断肢卸臂,疼痛钻心,对面神态扭曲,咬牙闭眼,硕大汗滴全数吞进了嘴,又不敢喊出半句怨语,只能暗暗叫苦。
“马哥,我来助你!”另一汉子叫道,准将跳下助阵。
“别!别伤了人家财物,留神落船!”
那小的也听了进去,双手攀附着码头横靠轻轻跃下,小心翼翼怕撞坏了些许。
“你俩这怂货鸡狗!怎么这般没用,平日养你吃的饭都上窑子使劲去了?都说打死算我的,砸烂他船,我看他个消不消停!”
场地寸短,一前一后围堵,中间架着个舱,你别说,还真不好出手,一式一招顷刻间就可将这艘小舟击成碎片。
好在前头那马汉子伤了一臂,只算得半个战力,另头这一后生明显不够船头这大个够劲,要说是寻常情况,这两哪够广成子打的,但也不巧的是,这鱼竿比先前那两长棍还长些几尺,碍手碍脚,使不上用头,在这方寸地,还真说不上孰优孰劣。
这一打闹,引得好些人围观。
马大个率先出手,哦不,出脚,一个正蹬冲向广成子下腹,广成子向后闪挪,顺势擒住踢脚,此时虽可借劲后扯强开对方下路,只需稍稍压力拉他个一字马,或重手点就可将其残废,但这马大个怎说也算半个好人,本就谋个营生吃饭,实在不好伤人性命,便反手一推一拉,制得那大汉下盘不稳。人不见受打,叫声倒是蛮大,忽前忽后,如那小儿嬉戏,那小舟又不如地上稳当,晃得急剧,广成子看准时机,左脚一拌,让对方失去重心,只听得噗通一声,只见得水溅三尺,打落下水去了。
后生见状,生的气急,可隔着个船舱,那确实不好下手,又不敢不听自家大哥先言,只好钻入船舱过对面,可刚冒出头来,便遭打一棍,那广成子狡猾得很,轻跳反至自己先前处,拿了短钓杆抽了自己一鞭。
“嘿嘿,小子,莫讲斗勇耍狠,乖乖听了你那马大哥,下去捞他上来,你这三两肉还不够我打呢!”
年少气盛,哪吃得起这嘲讽,后生原地起身,飞起一脚,踏得整条小船又失了衡,眼见得将要踹到,谁知那广成子滑溜得很,顺着这斜歪船板,竟又从舱口滑铲进去,躲了这一击,小伙一脚踢空,面门正中这船角一击,这飞脚确是下了力,本侧斜的船只又给他顶正了回去。
可人哪能说稳就稳?这一使劲,空了下盘,双脚站立不住,摇摇晃晃眼看落水,广成子收了鱼钩,甩个短杆,将小伙缠住,强行给拉回了船。
“你这黄发后生,嘴上无毛便学人出来打架,空有拳劲耍得威风,却不见半点实战门道,今日我不替你母亲打你两棍,吃个苦头,将来怕是要被那些个阴险小人捅死在胡同都没人收尸!”
广成子潇洒抬手,挥刀出鞘斩断鱼线,啪啪两杆噼啪声,抽了他两下屁股,痛得那后生哇哇叫,忙使双手捂防。随后运将全身内力,定心一击,给那小友戳下了水,和他马大哥做伴去了。
“好!好!好!”
岸上看戏人不少,掌声连连,挑夫搬工全放下手中家伙事,围至小渡口看这出打戏。
莫是这恶霸领班平时没少给脸色,失了人心,围观众人竟无一帮衬上去,只在岸上大声叫好。
“反了!反了!你这帮莽夫粗人!不记得吃谁家的饭了?竟帮着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都给我上去打!今日不打死这泼人乞丐,统统没得工钱!”
“你倒是敢!”
“你就是代发!账房出钱雇力与你何干?”
“你平时克扣得还少?”
“一条哈巴狗还学人摆威风!”
群嘲声络绎不绝,惹得这领班又急又气,血气上了头,整个脸色红得发紫。
“好哇!好哇!你们这几个低等贱格不上是吧!我来!入得这行,我还吃不上这饭?今日这泼人我是打定了!”
恶霸领班抢了旁人挑子,冲至岸口,却不敢下船,只得撒气乱棍打烂船舱。
“别啊!别啊!别动我的船,我叫你停手你听见没!”
广成子虽有鱼竿,却是先前切断了线,抓又抓不住,人家棍硬,又站那岸边,光抽这两下只道是鞭长莫及。
这下是真的优势全无了。
那恶霸誓不罢休,全将那船舱打了个稀烂,碎木破片撒的到处都是。眼见得已无处下棍,便将手中挑子朝广成子投掷去,却被一杆劈开,打了个空,此时手无长物,忙捡起路边石块,说要砸沉了这船。
“妈了个巴子!特娘的欺人太甚!”
广成子大吼一声,一个飞跳,跃至岸上,呼呼四下风声,瞬间给恶霸脸上横竖添了四道血印子。
“你!你要作甚!这可是我的地盘,你伤了我,以后没你好果子吃!”恶霸慌了神,双腿已支不住地,坐跪地上还不忘发狠。
“我受够繁文缛节了,今日不给你多留几道血痕,你是不识我潇湘第一快剑!”
?潇湘第一?快剑?陈景昇头顶草帽,本无心这闹剧,却被这六字带回了兴致。
广成子劈将几下,电光石火不知打了几鞭,围观众人惊呼声连连,那百眼却只见得道道重影,此时此刻,怕是只有广成子和这恶霸晓得抽了几鞭。
“莫打了,大侠!莫打了,求求你了,我这身子骨脆得很,禁不得打啊。”
“好哇!刚才还逞能耍威,不是说入得行吃得饭?你硬气还好,我倒欣赏了你这条汉子,如今来这般跪地求饶,显了你这低贱怂样真面目,却还有力气叫我饶你性命?看打!”
话毕,广成子又添抽了几鞭,但他也知进退,晓得轻重,此几下不曾出力,但自己也是气在头上,夸夸数合,那恶霸周身衣物刹时爆开,碎成筛粉散至各处,喜是这老天也在看,招来阵阵岸风,吹成个赤身裸体。
好在广成子也留了点情面,内裤还挂在身上呢,不然真就当街裸奔,以后这街头巷尾怕是再也出不了面了,不过比起恶霸那胯下晃荡,他身上数十道血痕倒是更加吸睛,好不吓人,让人全然无视只穿了裤衩。
“谢过好汉饶命!谢过好汉饶命!”这怂人,本事没有,眼力见倒是准得,知道了广成子收了杀心,放了他这一次。
“滚!”
听得这声,恶霸连忙前后捂住内衬,速速逃离去了。期间还顺走围观众人两顶斗笠遮羞。
气是出了,难的是自己这艘小船,人是跑了,但这船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估计今晚就陪了这河龙王睡觉去了。
“大侠恕罪!”来话者是刚才那马姓汉子,“大侠今日指教得好,打得那恶毒领班狼狈逃窜,看得兄弟几个痛快。”
“你是哪个?叫你家头头来说事,我也不是不知王法朝律,今日之事定要有个交代!”
“那是那是,我姓马名新贵,平日里这帮兄弟都叫我马大,大侠唤我马贵即可,这赔礼道歉定是要的,这些个伙夫是我兄弟,平日都是听得我说话,我在这片码渡也撑得上脸面,大侠可看得上我?”
“行行行,知道你是说得上话,今日无端是非傍身,损了我这周身财物,总不能是你们挨了顿打可以垫还得罢?”
“大侠此言差矣,我马某岂是那般不讲道理之人,这片渡口小舟虽不是马某的,但大侠要是看上心仪样式的,我便出钱,买下赠与大侠便是。”
我去,还有这等好事!自己打回了人本就说不上理,竟然还有意外惊喜!这不好好宰一顿说得过去?
“马大哥,不必如此破财!”陈景昇从货架上下来,一摆一摆跟个白毛鸭似得走过来。
去!你这小娃讲得是人话?
“大侠,敢问这是……你家孩童吗?”
“哦,他是我收的弟子,我也算是他养父,这我家犬子,还未有道号,俗名陈景昇。”
“原来大侠是道门修士,失敬失敬!”
“马大哥,你且听我说,我这正一派修道不图名利,但求正气一身,念头通达,如真过意不去,只需原番赔偿我一艘小船即可,我师傅也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身在外,不便言,言之错,于将谁道覆水难收,恩怨因过世代难消。”
不求你听得懂,只盼你晕头转向,这瞎话深浅我都不知怎么出得了口,你听得有半字入耳我算你道缘深厚!
“陈小友,莫说了莫说了,马某这般粗人,不晓得书理名言,要不也不用在这卖力维生,不过这大义自然还是懂得一二,望小友与道长赏脸,今日与我前往那庆丰楼一聚,马某愿意做东,摆下宴席,给两位赔礼道歉,至于这损坏小舟,马某这便叫兄弟在这河川处挑个最好的!绝不亏待了道长!”
“兄弟们!”
“在!”
“听我说话,给这两位道长寻罗艘最好的小艇!要是半点不如道长心意,我可拿他是问!”
“是!”
我去,陈景昇你可真有本事!如若我自己去挑,我一不识货不晓行情,二也拉不下脸挑个贵的选个好的,你这一出,看似委屈求全,实则以退为进,倒是让对面给我俩办妥了事!甚至多了顿酒饭吃食!好你个机灵鬼!
那是!我那本事你还不清楚?你养我这几年心思全钓鱼去了?功夫这块,得看你,人情世故这块,还得看我陈景昇!
两师徒心有灵犀,虽不言意却通,两人作过揖行罢礼,暗自窃笑,提搂上行李,跟着那马贵上那酒楼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