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灶时间未到,但也近黄昏了,几个妇人聚在一起择菜,谈天说笑。
“这两师徒真不讲究,两道士整天不修行做法,大的天天野外头,小的周周做生意,半点没个道士样。”
“就是就是,人家云修道士,住的那是大——山!修的那是大——观!平日里仙气飘飘,身旁伴随丹顶仙鹤。你看看他俩,莫不是渔人,还养鱼鹰。小晟估计是受那鸟道影响,养俩八哥逗乐子,带一只猛鸮夜半捉老鼠去呢。”
“人那叫勤俭持家,养个鹤有毛用?过节炖肉我都嫌汤馊。”
“你这贼婆娘,别家听不明你的话,二十几年姐妹,我会不知你那几两小九九?我上回路过你家灶房,锅里煮的凉粉,苦得去,混进猪食里,猪都宁苦饿一顿!”
“好哇你!原来别有用心在这,你可别打这小家伙的生意做啊,咱这几个最多叫生火烧饭,那小晟可称得上手艺活!上回教我制糖糕,有他在旁那是松软香甜,没他在房却是硬实难咽,同样都是双手双脚的人,莫非我还差他个什么?”
“差就差呗!挑梁进城买簪花——该省省该花花,整餐点心又生火又备料,还不指定好吃,我省那几个钱作甚!”
“顺口溜这么多,你要进京考举人啊?”
“我家郎君可是这十里八村唯一的教书先生!我嫁给他,我最次也是半个秀才!”
“小晟做生意不使钱也行,带把黄豆捎点米,隔天给他送点柴火他都笑盈盈地谢谢你,实在不行乡里乡亲,你白吃碗,说些好话,他也愿意。”
这位妇人还在双手择菜,却不听得有人接话,顿感不妙,抬头一看,刷刷刷几对大眼瞪着自己,惊讶之余甚至透露出些许怒气。
换人话说,这几位妇女恨不得把这个吃白食的连肉带骨咬碎全吞进肚子。
“你真有白吃过小晟家的吃食?”
择菜归择菜,别光逮着一片薅啊,手上菜叶子都撕成粉末了。
“没——没~咱就这么一说,谁家缺那点钱粮诶,咱、咱对天发誓!要是有曾白过他的吃食,天打……脸上生疮!脚底流脓!”
天边乌云微微显冒白光,这位妇人慌得胆裂,幸好眼瞅见了改口得快,不然这天雷怕要将她超度人间。
众人又信又疑,勉强允了她的说辞。
“要是知道你占我干儿子的便宜,等我出产了,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你啥时候成他干妈了,怎个从没听你提过。”
“今儿个下午啊~”她搔首弄姿,显摆得很,“你们难道没听见我家公公与小晟说吗,他要认我公公当爷爷,认我这腹中胎儿当弟弟妹妹,那我,不就成他干妈了嘛!你们啊,迟啦!以后啊,我做大,你们这帮子诶,全给我做小嘞!”
理是这么个理,恨也是恨的牙痒痒,辈分这么一定,以后高地得喊她一声“阿姐”。
“你说这小晟,生来便没得母亲,我们做他干妈,也是他的福份,就是便宜那鸟道,这传出去一爹多娘,指不定多少人以为他三妻四妾呢。”
“干妈?我恨不得做他亲妈!我要生儿子,走神仙告观音也得求个这样式的!”
“美得你!要你生小晟你肯定愿意,要你嫁给那鸟道你还愿意?”
“去去,晦气晦气!生不到我也捡一个,就朝小晟这模子挑一个!”
“你当是赶集买菜!还给挑上了!我咋捡不到一个?”
“鸟道当时说是河水推来的,咱觉得肯定不对劲,那河水不见得推给咱?要咱说啊,铁定是在外的私生子!”
众人惊觉,诧异,顷刻哈哈大笑。
“你这可逗乐我了,哪来的私生子诶!”
“先不说有没哪家姑娘看得上这鸟道,你看我小晟长得多讨喜,是那鸟道能比的?”
“我宁愿信猴子是搁石头里爆出来哩!”
广成子那边,喷嚏止不住的打,似感冒了样。
“这小晟啊,就不似我等白布平头的寻常人,你瞧瞧那脸蛋,那身段,啧啧啧。”
“别打花痴,你俩差了两轮,要当也是当他娘!”
“我又没说他要娶我,你琢磨琢磨,这小孩,生得多完美,更别说那一头乌发,披散就如世家深闺甜美可爱,束扎又像那梨园武生英气威风,绝不是普通人家,怕是哪处福地洞天走出来的仙人馁!”
哈咻!陈景昇也打了喷嚏,捂住口鼻,生怕唾沫星子掉入锅里。
“也就你家先生教书,才有多点时间看看小晟,我们这些个苦命姐妹啊,平日操劳农活,只有每周等他出摊,得空出来看看这心头肉嘞。”
“哪跟哪啊!你那心头肉早就不在我家学塾上课哩,”
“怎个说法?”
“人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天资卓越,能歌善舞。用我家郎君的话来说,‘不出一年,我都可以称他一句先生了。’这都不是别家小孩,我觉着全天下的小孩都得以他这样作榜呢。”
“我觉得吧,就小晟这种人,绝不可能只当个先生。”
“他要是只当了先生,全天下的先生都得去讨饭!”
“这孩子超凡脱俗,这起码,以后那是当状元,做大官的料子。”
“也许是赚大钱呢,到时回来给咱每家每户建个大房子,每家分一头牛犁田呢!”
“没出息!人家修道长生的,保不准以后做大道士,成那仙人云游天地呢。”
“就算没那些个神通本事,人生得这般好看是真真的,万一被哪家王侯将相家里的女娃郡主看上了,入赘当个富贵姑爷,这一辈子也不愁吃穿嘞。”
妇人这边哈哈聊在兴头上,边上一老人闷气得抽抽,终还是耐不过这茬,气冲冲地走近。
“还在聊还在聊!这天都快黑了,你们这群八婆要择多久的菜!”说话人是村里的接生婆,“我这饭桌就只差揭锅盖了,你看看你们家,米都没下水,等到你们当家的农忙回来,饥肠辘辘,又没得饭吃,到时我就上你家卖竹条去,捧碟瓜子旁边瞅着玩!”
妇人一吓,抬头望天,早已黑了大半,这弯月都要出山执勤了。
“莫要说咯,李妈,我们错咯,这就回家开灶,莫告诉我家当家的咯。”
言罢,只待众妇人陆陆续续散去,李妈才气鼓鼓地回家吃饭。
“怎地,老婆子,听不得那几个长舌妇说昇孙的坏话啊咳咳……”
李妈家的老爷子抽烟抽得咳嗽,却就是戒不了这一口,搓出一小把烟草塞好,又用火折子给续上了。
“你就吸吧吸吧,我看我几时上山寻个坟头,费点事给你埋了。”
“老婆子嘴还是这么毒啊咳咳咳。”
“这一村几十户家人怎地现在还在碎嘴,小晟一眼就不是这乡村土娃,当年那道长冒着雨挨家挨户找奶水,还是咱家媳妇给喂大的。我也是给爵官世家做过丫鬟的,这一年一瞅一变样,倒真长像了家族少爷样”
“怎个只能那鸟道养的起公子哥,我这李村十几口就养不出来?你也听到刚才那些妇人言语,个顶个想当他亲娘嘞。”
“你今个如何这般糊涂,不想想,要是被这几家当个娃娃养大,每日操劳上下农活,染遍了凡尘俗气,哪还有剩些贵人相?更别说这般会持家营生,等再大些,全家上下仰仗他手艺吃饭未尝不可,你是没听过评书商一谈《伤仲永》?等到我乖孙成大立家,怕不是泯然众人矣。兴不得哪年歉收吃不上饱饭,转手一卖换了米粮都说不定!”
“想必也是冥冥中天注定,自儿媳跟咱儿子进城谋生,还带走家里小闺女,这小晟便成了我们家最小的干孙儿守着,这道长也实诚,没亏待我家乖孙,你说现在还好,小儿不怕读书迟,要等那十三四岁,总不能真在我们下河李村活踏一辈子的泥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