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雨见陈慧没有再趴着睡觉,便也不苛责,继续讲课:“宋仁宗庆历二年,也就是公元1042年,二十二岁的王安石考中进士,亲眼目睹了范仲淹主持的庆历新政失败全过程……”
她简单讲述了一下相关的人物经历,接着道:“褒禅山就皖省含山县北部,是一座很小的山,海拔只有480米,并不雄伟壮阔,不过唐代刘禹锡曾经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小小的一座褒禅山正因为这篇游记而名垂青史。
“含山县在唐代是和州的辖地,刘禹锡正是出任和州刺史的时候写下的这篇《陋室铭》,两地相距仅有三十公里……距离欧阳修的‘醉翁亭’也只有八十公里……再往南还有‘相看两不厌’的敬亭山……”
她试着用这些历史上比较有趣的小故事吸引同学们注意力,效果也不错,确实让很多通常产生了一种人物轨迹交叠的神奇感。
不过,唐诗雨很快注意到陈慧依旧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听课还是在偷偷打瞌睡。
唐诗雨微微蹙眉,并没有直接点名批评,等开始讲正文的时候才道:“有没有同学先来读一下第一段……”
不少学生积极举手,唐诗雨看了看之后,道:“陈慧,你来读一下。”
程钦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提高警惕,盯住了陈慧的背影。
陈慧垂着头,明显没有听到唐诗雨的话,唐诗雨喊完之后,等了好几秒钟,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同学渐渐看过来。
娄雪娜赶紧伸手戳了戳陈慧。
陈慧没理她。
娄雪娜又戳了戳她。
陈慧转头看着娄雪娜,看起来似乎有点生气,直接问娄雪娜:“干嘛?”
周围很多人都看着呢,而且唐诗雨看着,娄雪娜赶紧低头,低声道:“老师喊你。”
陈慧这才抬头,看一眼唐诗雨,然后又低着头,慢慢站起来。
唐诗雨只瞥见一眼,并未看清楚,见陈慧脸色憔悴,还以为是刚睡醒,终于有点生气了,语气有点严肃地道:“你把第一段念一下。”
她的本意是让陈慧念念课文,可以提提神,不要继续睡觉了。
然而陈慧连课本都没有打开,又没听清楚她问话,压根不知道喊自己干嘛,只低头在那站着,好半晌都没有动静,不念课文,也不说话。
娄雪娜大概两次好心喊她,但刚刚被陈慧一句语气不太好的“干嘛”给气到了,这次没有再提醒陈慧。
等了半晌,陈慧一直站着不动,班级里面其他学生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唐诗雨虽然心中有气,但性格如此,还是不想让学生难堪,尤其是还是相对自尊心更强的女孩子,因此见状便提醒道:“《游褒禅山记》,第一段,你读一下。”
陈慧还是不动。
娄雪娜偷偷看了一眼,见双手揪住衣角,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手指发青发白,似乎要把衣服扯碎的样子,再往上看,就看到陈慧咬着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都是泪水了。
娄雪娜没想到她会哭,被吓一跳,可这会儿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让她这个时候替陈慧说话,她也不敢啊,更不知道能说啥。
唐诗雨见自己都提醒了,陈慧还不动弹,终于生气了,略微加重语气道:“我让你读一下课文,这都不会读吗?”
这次,班上没有人在窃窃私语了,偌大的班级里鸦雀无声,有人在看陈慧,也有人在看难得生气的实习老师——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陈慧终于不再傻站着,抬起头来。
她是一头齐耳短发,抬头时周围同学已经看到她哭得满脸泪痕,唐诗雨紧跟着也看到,都被吓一跳。
唐诗雨正要询问,同时下意识要走近过去,就看到陈慧忽然吸了吸鼻子,用手抹掉脸上泪痕。
然后,她走出座位,走向讲台。
这突然的变故让整个教室变得更加安静和沉寂,都不知道这个原本沉默孤僻、如果不是今天唐诗雨点名甚至还有同学不认识的女孩子要做什么。
唐诗雨同样惊讶,原本要问的话咽了下去,看着陈慧,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什么情况?’
陈洪跟其他人一样懵逼,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变得比其他人更加懵逼了:
他看到旁边的程钦忽然站了起来。
‘你干嘛?’
陈洪转头,目视程钦,怀疑他是不是被传染了,这特么上课呢,虽然唐老师看起来很好说话,但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后面的王新宇他们几个同样也看到了程钦的异常举动,同样惊愕莫名,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甚至还有人在犹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着站起来,好在很快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动弹,于是保持住了战略定力。
陈慧刚开始走出座位的时候,看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仍然残有泪痕的脸上有决然、坚定之色。
但往讲台走出几步之后,这种坚定和决然之色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和坦然,她的目光不再遮掩,望向了这一侧墙壁唯一的窗户。
她像是奔向某种解脱或者美好,迫不及待,脚步越来越快,等到教室第一排的时候,就直接变成了奔跑。
程钦动作更加迅速、更加麻利,抬脚踩上自己的椅子,随后借了这一步,再次抬脚踏上了课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