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气少年穿行客座间掺茶,长壶在手上如挥洒自如,有惊无险,干净利落,引得观者一声声叫好。
台上,有英武男子施展武功对打,虎虎生风,有十数娇俏美人翩翩起舞,妖娆动人,亦有惹人欢笑的杂耍。
各类表演,依次出场,有各国各行精英,有著名武师也有花魁,如此这般,一个半时辰后,云鹊大家方才姗姗来迟。
一袭青衣,清净淡雅,朝众人盈盈一礼,再轻轻一坐,已然有几分大家派。
素腕轻抬,在碧玉造就的琴上调了几个音,轻拢慢捻间,婉转乐声就已透出。
扩散之处,让人不自觉沉浸入其中。
未过几息,场中无数人只觉眼前一变,一同同进入了全新的世界,似有巍峨高山潺潺流水,百兽鸣鸣。
那山尖有雪,雪上有花。
那花独立于山水,与风雪自成一世界,让人难以靠近却又想要接近。
而后琴音时快时慢,忽高忽低,时而如春风拂面,时而又似狂风骤雨,变幻万千,犹如有七八具瑶琴,七八位琴师共同演奏,让人应接不暇。
下方听众里,有人享受山峰俊美,爱溪水清澈,有人沉浸于变化,亦有人不断求索,却求而不得,难以靠近那空谷幽兰。
这是将自身意境,自身所思所想借助琴音与内力扩散辐射到周遭的一种运用。
此等办法与宗师强行影响要差上几分,还需人们自愿配合,一同构造幻境,不只是对演奏者的心境、琴艺要求都极高,还对场地和财富有要求。
每个人座位,场中石头、木头、植物的种类,摆放都有着特殊的要求。
与其说是幻术,不如说是一种军阵,勾连了大多数的精神进入其中,方才营造出宏大幻觉。
周渺对于这类幻觉抗性极强,自然不会沉迷其中。
在最佳位置上以耳倾听的他,感受乐曲中深意,又以环顾众生百态,自然颇有收获,享受其中,只觉不枉此行。
想来,无论是清醒者,还是容易沉迷者,都能在这场乐会中寻找到乐趣。
偏偏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里,总有几个不合时宜的人。
听觉灵敏的周渺就听到一声叹息。
这破坏了他的享受,颇有几分气恼地探望去,见着一个背负三尺剑的俊逸青年。
单看其不俗的气质,周渺心中的气恼就小了几分。
甚至开始疑惑这样一个武功不弱,出身应当也不差,颇有家资的人应当是个雅士,为何出声破坏如此场景?
为何又坐在离得这般远的楼舍中?
青年见他感应到他望过来,颇为歉意,传音道:“无意冒犯,只是有感而发。”
周渺同样传音道:“如此音乐,阁下为何叹息?”
青年道:“差了些意思,这《重纱曲》乃尚大家见到重宝千重罗纱裙后而生出灵感,创作而出,琴音中有重重意境相叠。
我先前有幸听过尚大家奏乐,可听到十数重意境,变化自然协调,让人忍不住沉醉,哪怕十数年后再回忆,依然回味。
而尚大家的这位弟子如此年纪能弹奏出意境五重已算是极佳,偏偏太过追逐技巧,又夹杂太多心思,引人追求。
失之自然,失之真实倒也罢了,偏偏刻意让众生为这虚幻之音生出无谓的偏执、妄念……。”
周渺颇为惊骇,他周渺自诩洞察力、共情能力不弱,就算由于自身内力特性干扰无法深入共情,也该不弱才是,偏偏只能隐约揣摩出那空谷幽兰内力些许意境,实际止步于第二意境,这人如何听全了?且能看出此曲的影响?
这是哪里来的顶级音乐鉴赏家?
这般想着,周渺升起几分兴趣来,道:“难怪在第十二个节开始时,我就发现有些许不协调,无法感受琴声深意,只认为是自身太过粗鄙,做不了知音,只能徘徊于琴音浅层,原是如此,多谢兄台解惑了。”
这乃大实话,若非沉浸不进去,周渺怎么有时间去观察其他听众的状态?
“你竟听出来了?二重意境之后皆为虚妄,自然听不出。”
男子异色于周渺能听出哪里出了问题,又嗤笑于奏乐者那半遮半掩的做作伎俩。
周渺闻言,再静静倾听琴音,果然发觉,那看似神秘高冷,难以靠近,实则内里虚无。
如此再听,更是觉得那空谷幽兰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庸俗感。
如此一来,原本听不出深意,却以观望其他宾客状态为乐的周渺彻底失去了兴致,无法融入这一场乐会中,不由得叹息一声。
那男子见周渺与自己同病相怜,难得遇到知音的他,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这么一叹息,一轻笑,顿时引来周围几个听觉敏锐的武者怒目而视。
周渺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与男子对视而笑。
有这么一些人,虽只是初见,却一见如故。
周渺郑重道:“在下蟠国镜湖门周渺,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闻言却是忽地一怔,迟滞一二方才回复道:“槡国裴家裴钰。”
讨论音乐时,他或是烦躁失望,有倾述欲或是遇到知音的热切。
介绍自身时,倒是冷淡不愿交流的态度,使得两人间原本融洽的氛围瞬间冲淡许多。
“裴兄与我镜湖门有仇怨?”
周渺颇为不解,不清楚为何裴钰态度大变。
他自己一直宅在门中,除却白家再无仇怨,而就他所知道槡国是一个远东大国,与槐国白家应当没什么联系。
若真有什么纠葛,只能是门派旧怨。
裴钰却叹息道:“非是如此,只是方才因这琴音扰来心神,让我忘却自身特殊情况,不便与兄弟过多交流。”
“特殊情况?”
周渺更加不解,他现在麻烦缠身都不觉得自己情况特殊,眼前这位裴兄看着也不像俗人,怎有事情让他这般忌惮?
“抱歉,与我牵扯过多,只会给你带来麻烦,还请不要告诉他人吾之名字。”
裴钰如此说着,竟是起身,在房檐上几个纵跃,离去。
他这般动静虽刻意弄小声了,可轻功到底如何高明,还是叨扰了其余人。
那些众人皆醉我独醒者。
“谁啊?”
“哪来的粗鄙之人?”
“诶诶诶!”
在一众喧哗中,还有几位武者怒而出手,然而这些人再加上三个丰乐楼护卫,都没能能阻缓其一秒。
“好高绝的武功,方才出手的人里有好几人不弱于孤雁客,却也被他轻松招架,这等实力只怕距离宗师不远了吧?
如此人物,本该肆意潇洒才对,为何连说话交流都如此拘束?”
周渺心中好奇不已,却没有追上前去。
对方已经抗拒交流,强行追去也无意义,何况对方实力还这般强,真打起来了,谁胜谁负可不好说。
就在他疑惑之时,忽地听到,右侧传出一声女子尖叫。
对面看台,亦是一众惊呼。
周渺神色一凛,鼻尖嗅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转眼望去。
一人躺在地上,大片血液蔓延而开。
“死人了?那处位置的人,是富商郑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