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12日,「千达商场」五楼。
李风面前是来往的人潮。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正常,好似全然没有发觉出他们自己身上的异样。
李风想到一个非常恰当的词来形容他们。
——崩坏。
不可名状的漆黑如浓稠的夜墨,附着在所有人身上,像是由无数极细小方块组成的幽暗流幕,又像是能将一切存在堙灭的黑洞。
人们的崩坏程度以及部位都不尽相同,但被「崩坏」的部位全部往外脱落着浓黑的不明碎屑。
李风看到一对情侣,男人笑着飘在地上,像是在和女人交谈,他的整个下半身已被漆黑侵蚀。
女人穿着短裙,右脚脚尖在奶油色的地板上来回剐蹭,看不出她做出这个动作是因为不耐烦还是欣喜,因为她的整个头部都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混沌。
有四个结伴而行的学生模样的青年,在李风的视线中遮挡住了这对情侣。
他们四人分别「崩坏」了双手、双脚、胸腔、脖颈,偏偏那双眼睛没事,但又偏偏如瞎子一样看不见对方身上的异常,照常嬉笑地前行着。
突然,有一道黑影不小心撞在四人其中一人身上,漆黑的细小方块碎屑洒落满地。
大概是因为黑影的全身都已化为虚无,看不见眼前的路。
李风看不见那道「虚影」做了什么。
只看到被撞到的青年,随意地摆了摆他那同样虚无的「手」。
随口说了一句:“没事没事,不用那么麻烦,你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他是怎么能与这个虚无的「人」交流的?
李风对这一切怪诞的景象无动于衷,面无表情,麻木了。
对这个世界而言,他才是异类。
有人扯了扯他的左臂,“李风,我们去那边的饰品店转转吧!”
李苗苗迈着轻盈的脚步朝着某个连招牌都已「崩坏」掉的店门。
万幸的是她并没有被虚无所侵蚀。
李风踏着麻木的脚步跟上。
李苗苗正两眼发光的盯着一团黑色的混沌之物。
她还没开口,李风就抢先黯然道:“你喜欢就买。”
李苗苗的眸子弯成月牙,拿起那团混沌,来到同样混沌的柜台前。
年轻的女店员,用虚黑的「手」握着扫码仪扫过那团混沌,传来“滴”的响声。
“你好,49块9。”
李苗苗打开手机,扫向那看不出是二维码的「收款码」。
李风突然觉得这诡诞的场景很可笑。
他下一秒就要笑,狂笑。
但某种存在却抢先一步撕碎了他的意识。
…………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笑,笑的人是李风。
他闭着眼,狂笑。
不知是谁给了他一巴掌。
他睁开眼,看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正怒火中烧地瞪着他。
“你笑什么!”李苗苗嘶声喊道。
李风不笑了,他也给了自己一巴掌。
因为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看见了一座墓碑。
墓碑上写着:先父、先师李玄锡之墓。
碑前摆放着贡品,墓园冷清,地上长满杂草。
天色奇诡,苍穹被猩红的血色与漆黑的混沌一分为二。
没有云彩,也没有太阳,根本看不出现在是上午、下午、还是晚上。
古怪的天象没能令李风的情绪有丝毫波动。
就算此时天上还是往下面掉血水,他也再无所谓。
他此刻的悲痛,全在于自己竟在不经意间折辱了先师。
“李风啊李风,你竟敢在恩师的坟前发笑。”他对自己说。
“打的好,打的好!”他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悲痛全从嘴里喊出来,“该打!”
说完,李风左右开弓,自赏耳光,毫不留手,好似他这张脸压根儿就不是自己的。
“够了!你发什么疯!”女人抓住他的双手,满脸心疼,随即紧紧拥抱住他。
他喘着粗气,没有任何动作。
就这样过了很久,她柔声说:“给爸烧上柱香吧。”
“好。”他艰难的蹦出一个字。
李苗苗递给他三炷香,香已点燃。碑前有一鼎老旧的香炉。
他深深鞠躬,将飘冉青烟的香插入炉中灰白的沙。
双膝触地,连磕三个头,一声比一声响。
额前沁出血滴,李风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墓园中。
周围是虚无的黑,前方的光亮处有一灰发老者负手而立。
李风失声道:“师父?!”
老者冷哼一声,漠然道:“你还有脸叫我师父。”
“我……”李风眼中尽是沧桑。
“我二十三年前将你救下,把你养育成人,从没跟你要过一丝回报,是不是。”老者问道。
“是。”李风咬牙道。
“我只求过你一件事,保护好我女儿,当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老者质问道。
李风低头,沉默。
“说话!”老者喝道。
“我说……”他的语调破天荒的有些哽咽,“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伤她一根头发。”
“你是这么说的,可你是这么做的吗?”
李风不说话。
“怎么,哑巴了?你倒是告诉我,为何她却死在你前面了!”
李风还是不言语,他实在是说不出哪怕一个字了。
老者冷哼道:“我当年就不该收留你,叫你冻死在街上。对不对?”
李风用尽所有力气点头。
老者闭上眼,似已懒得再瞧他一眼。
“滚吧。”
话音刚落,李风就感觉一阵恍惚。
回过神,人已回到墓园,眼前的香炉中插着三炷香。
三柱灭掉的香,香只燃尽少许。
是被风熄灭的吗?
李风的意识也陷入了黑暗。
是因为他已无法继续面对了吗?
…………
曼妙的身形佩戴好防弹背心,随后披上一件黑色的女式风衣,遮住绑在她纤细腰肢之上的一排飞刀以及两把装配消音器的蝎式冲锋枪。
李风知道,她这是在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
目标是聚集在偏远郊区的某栋烂尾楼里进行独品交易的独贩。
他自己现在也应该在为这场战斗做准备的,但他没有。
他现在只想化作一块毫无思想的石块,随便腐烂在某个永远无人问津的角落,永远不再动弹。
可尽管如此,他的手还是动了,凌厉迅捷、悄无声息。
有些事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