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光散逸,洒入晴空,将之逐渐晕染,使湛蓝不复,浸透温润的黄。
日光的炙热也随之柔和,均匀地铺于天地,留予余韵悠长。
身上缀着尚未成形的暮色,行人悠然。或倦怠而归,或负书还家,但不论何人,皆流露得以休憩的兴欣。
快门的脆响声响起,悠长的时光被截取下平淡的温馨日常,不再消匿于光阴的流淌。
本应是这样的——至少在昨日尚且如此。
但此刻,徒留天空的半壁愈发苍茫,另半处却热烈炽红。
如梦般幻丽的残霞之下,已是一片空城。
尽管感到不解与惊慌,但当喧嚣警报震碎晨日安宁,县民们依旧遵循着军人们不知演习过多少次的疏导,迅速撤离至早已建好的庇护所中。
而将来,他们会庆幸今日的从心配合,盖因灾难已如期而至。
昏黄的半壁天穹被蓦地撕裂,取而代之的是如墨般的黑暗盘踞其中,构筑为深渊。
裂缝之中,有狰狞血肉探出。那是触手,已遍体鳞伤,却仍旧张牙舞爪着,以此宣示着“神”的降世。
再而后,更多的触手先后挤入,吸附于空荡高天,攀附其上。
血肉鼓动,猩红的腐血淌下,但触手们依旧奋力挣扎,终于将残躯拖拽而出。
那是血肉强行增生而成的不规则肉山。表层的血肉之上,万千眼瞳的间隙之中,有狰狞的触手分裂、舞动,增殖之间将脓血洒落,化作透明的猩红甲质,护住眼瞳,却任由那傲慢的贪婪满溢而出。
最终,触手自行皲裂,撕开成密布的口器,以此吞食天地。
掺杂碎肉的两排血齿分离,自其中激起尖啸。
接下来,是第二声、第三声……自无数口器中散出的咆哮汇聚为怒声的嘶吼,卷起声浪,荡开仅有的薄云。
此刻,祂残存的意识已然发觉这世界并无可堪调用的灵源,而这便意味着祂已然失去了身为神明的一切能力甚至根基,只能通过吞噬他物来勉强满足生存与恢复所需。
这也更意味着祂在实力不足万分之一的情形下再次跌落,甚至比之昔日为自己所嘲弄的那些蝼蚁都有所不如。所以,祂需要进食,需要吞噬,祂要将这孱弱的世界化作阶梯首级,借以重临神座。
万千条触手血肉翻涌,自口器中不间断地喷吐血浆碎肉。
如此的“神圣”姿态,本足以让他收获千万人的恐惧,将之化作最为精纯美味的食粮,但此刻回应祂的只有通讯频道中的坚毅话语。
“三分钟内首批支援抵达,远程打击准备就绪,可随时调用。”
“第一战术中队已就位”
“第二战术中队已就位”
......
“第三十战术中队已就位”
“处决行动,阶段:阻击,行动开始。”
血肉坠地,巨声的闷响之后,是密集的细碎声音,半数血肉吞食地面,将无机的物质转化为养分与新的血肉。而其余部分则破碎、分离、聚合、衍化,最终化作一具具恐怖人形。
血肉的触须狂舞、集聚,于掌中形成锋锐利刺,于体表覆盖上坚韧甲壳。
“确认剿灭目标代号:血傀,全体包围阻击。”
已然完成集结部署的士兵们迅速散开,在装甲突击车阵线内形成又一轮环状包围圈。
低沉的机械之声响起,而后是些许尖锐的摩擦之音,最终,便是彻底启动、展开成型的嗡鸣。[夸娥]二氏重型外骨骼装甲的功率拉至满额,构装机械臂延展,显露出凶戾杀器。
[玄冥]一型重盾内部结构展开,锋锐钢刺被释放,绽放森然寒光。
支撑结构延展,撑于地面,深深扎根其中,使巨盾不必手持。
数千面巨盾矗立,环筑起千米长,近半丈高的钢铁壁垒。而“墙面”的间隙处,全副武装的战士静待,仅留链锯剑的震天轰鸣。
嘶吼声逐渐迫近,愈发清晰。血傀大军冲杀而至。
它们散发出好似腐烂般恶臭且具备致幻效果的毒雾,但却被严实的防毒面具层层过滤,毫无危害。
它们挥动手臂,将锐刺扎向巨盾,却仅能激起零星火花。
链锯剑横扫而过,切断甲壳增生出作为武器的触手,撕裂坚硬的甲壳。
最终,在切割的巨大动能之下,血傀被轻而易举地斩为两半,尚未坠地之时又被锯齿撕咬,仅剩余数段碎肉铺在地上。
即便如此,它却依旧挣扎。血肉的丝线编织为肉须,开始寻觅起周边的其余残躯,妄图彼此链接。
“血傀具有极强再生能力!”
“信息已记录,尝试高温失活。”
千万声律齐整,调度动作划一,令那装甲车炮火轰鸣。
冰冷炮弹落下,却燃起熊熊烈焰。巨大的动能不单使血肉翻飞,还将焰火卷向四方,于是灼热的防线顷刻铸就。
凡是自火海从闯出的血傀身躯上都携着烈火,如附骨之蛆般攀附蔓延,散出恶臭的焦糊气息。
这一批血傀被“杀死”后,其烧糊的血肉果然活性衰竭,彼此链接与再生的速度减缓许多,几乎可以忽视。
“高温可削减血肉再生,切换电刑。”
话语堪堪落下,链锯剑的备用功能被取用,零星电光自锯齿中绽放,随后电与磁连接为刃锋。
链锯剑斩下,血肉割裂,于抽搐中无规律地迅速增生,最终不堪重负地瘫软于地。
如此实验上数次,似乎是意识到难以对放线造成实际威胁,血傀们开始撤回,士兵们报以枪弹,按兵不动。
片刻之后,那覆盖方圆数百米范围的血肉之湖空前剧烈地鼓动,从中踏步走出了数百个血肉构筑的庞然大物。六米有余的身高,,臃肿不堪的体型令人发自本能地感到压抑与厌恶。
但面对这数百之众的庞然巨物带领无数血傀的攻势,战士们却依旧毫不慌张。
“【裂空】序列,试探二号目标——血色巨魔。”
士兵们于是收起链锯,操纵起空余的第三支机械臂取下外骨骼背部的备用枪械。
【裂空】一型自动步枪,迅式特制弹药,那极强的初速,以及完美契合动力与材料学最新突破成果的弹头所赋予的便是极出色的贯穿力。
并不如何嘈杂喧嚣,那同时奏响的枪声甚至令人不禁感到发自内心地感到热血沸腾,感受到胸腔中肆虐的汹涌波涛。
弹雨连绵,以极速穿透巨魔的四肢与头部,而躯干处则是牢牢卡于血肉之中,伤口很快恢复,只有溅出的肉末证明他们曾受到伤害。
“切换序列——【湮泯】”
【湮泯】一型自动步枪,戮式特制弹药。
万千弹丸倾泻而出,以摧枯拉朽之势刺向巨魔,并且就在命中之后,只经过毫秒级的延宕,内部的填充炸药便尽显威能,爆裂的动能携着尖锐破片在血肉之上凿出巨大的坑洞。
扫射之下,血傀被瞬间粉碎,成片地倒下,于烈焰中焚尽。巨魔们的攻势也是停滞,不得寸进,甚至还被向后推去。
“湖泊”翻腾,创作子体的效率再次提高。尽管缺乏令其质变的灵源,但只要灌注足够的生机,冲破这防线也不过易如反掌。
“火力全开。”
另两支一同机械臂展开,校准目标,枪械喷吐火蛇,那数倍于原先的火力将似要扳回一局的灾厄子实体重新镇压,直到战线被压制回血湖边缘。
“第一至第十中队,启用绝灭序列。”
机械臂依旧编织火线,但战士们手中却早已换上自身携带的唯一重型武装。
[奔雷]——【绝灭】序列试作型电浆炮,“单兵序列”计划展开后,三个月以来唯一的【绝灭】之作。
在一个月前完成试制测试后便投入大规模生产,并成功在数日前完成配给。
不仅杀伤力远胜过两年半之前包括单兵云爆弹在内的一切单兵武器,还可以在能源补给充足的情况下完成自行充能。
磁能暴动,粒子束流攒射而出。
数百道刺目的蔚蓝辉光拖拽出弧尾,将战场的昏黑分割,照彻,最终完全盛放。枪声,嘶吼声,此刻尽数被爆鸣声掩盖,而巨魔们则与血傀一同于雷光中灰飞烟灭,连残躯也无法留下分毫。
“目标——血肉之湖。装甲主炮,绝灭序列尽数填充!”
“开火!”
于是,炮火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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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是什么个逼情况?”
自密林中冲出,依旧全力冲刺的江翟回头望向江璃。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那高空中掠过的战斗机群实在过快,以那远超出三马赫的极速,江璃也只粗略地扫到一眼,随后便再无法捕捉到其身影。
所以他对此也只能无奈摇头。虽然早已料到会有大事发生,但他全然未曾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总之,不论如何我们都该……”
正欲进一步加速,将视线停留在空中的江璃话语戛然而止。
“该什么……雾草,外神!你还说这不是克系片场!”
隔着五六公里,他们将那狰狞神灵与逐渐落下的夜色分割,彻底看清,于是大受震撼。
但尽管如此,他们并未就此停步,而是再次加快速度。
两分半钟后,他们亲眼见证了何为炮火轰鸣。
自城中心赶来的轻、重坦以相对分散的阵势构筑出最外层的两圈防线,再向内是搭载着士兵赶来战线的运兵卡车与装甲车,将重盾留在原地构成最内侧防线的士兵们则是重新退回到车上,远程点射。
机炮与无人机的弹幕于空中洒满火雨,将空中最后残留的些许“灾厄之眼”清扫一空,坦克主炮将地上生存能力较强,更具威胁的“巨魔”与“灾魇”悉数毁灭,将它们不应存在的“生命”收割。
最终,铝热剂燃烧弹与温压弹将一切残存血肉的生机剥去。
那悬于高天的恶神终于不再将万物漠视,祂暴怒着,降下神赐,令血湖焕发生机,回归它真正的原始与完美姿态。而后,祂将那血肉之湖的痴愚本能抹去,附上“神智”,由祂亲自掌控。
丰饶降诞,颂赞神恩浩荡;毁灭纵横,赓续亘古荣光。
然而,正如依托于智识而生的文明疏远痴愚的盲目,存续于秩序下的人世拒绝连神明也为之恶堕的混乱。
“歼击战斗机[湮陨]、截击战斗机[鲲鹏]、战术轰炸机[毕方]战略轰炸机[金乌]……空中编队已完成集结部署。”
“第三阶段,歼灭。目标——血湖,启用【肃清】序列!”
此时,隔着老远便看到那显目炮火的江璃众人终于抵达了战场。但尚未能弄清局势,便忽地自心中涌起一阵极其不妙的预感。
初临的黯夜之中,笼罩下瞬间的静寂,而后便是尖锐破空之声。
钢铁的羽翼掠过夜空,于零落的星光中,降下无量白芒,如若亿万炬火汇集。
文明的辉光自薪火中启行,直至此时的转瞬之间,终于攀上人智的顶峰。
正如其起源,此时的焰火依旧照拂着万物。
于是,无来由的,所有正紧闭双眼的战士都好似回到了临行动员时,那个旭日初升的早晨,望着那笼罩在曦光中宣讲的人。
他掷地有声,只是振臂高呼,便有真理与公义常伴其身。
“规则为人世系缚枷锁,命运将文明欺瞒玩弄……
绝境之中,人们依附于光。但这辉光,绝非慰藉人心的暖阳,而是剑锋上绽起的凛冽寒芒!
面对豺狼,自保的凭依从不是绰态柔情。
应报以枪戟,授以流矢。需让它血流,令它创伤,教它惶恐颤栗!
待它沦落阶下囚徒,践踏其‘尊严’,方可示其慨慷,赐下抉择之际。
俯首称臣,否则……剜骨授首!”
“我军将凯旋而归,全因胜利本该属于我们!”
“吾等信念即为坚城,庇佑苍生,万世长存!”
但很可惜,当时的这一幕并未被江璃四人看到。
所以一切都并未出现在几人,或者说至少是在江翟脑海之中。
眼前依旧残留着白玉般无暇的晕光,他满脑只有一个想法。
“雾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