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是何姓名?”
“……”
“咳,孩子,我看你骨骼惊奇,资质出众,实乃不世之才,可愿拜入贫道门下?”
鹤发老道俯下腰来,注视着那孩童仍旧冷静的目光,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而那孩童先是观察了一会那虽仙风道骨,却没来由地令他感觉极不靠谱的道士。
随后,他又望向四周,已是被邪修团团包围,水泄不通。
最终,他不再保持那一以贯之的沉默:“那他们呢?”
老道先是向他露出一个自认为极为和蔼的笑容,这才终于挺直身躯,磅礴的气势好似压迫着整处天地。
“那你可看好喽!”
言罢,他右手直指高天,刹那间,有雷光纵横九霄,告示苍生何谓煌煌天威。
那雷霆细化,分作万千雷鞭,骇然落下,顷刻间,周遭的百余恶徒皆尽殒命,但却仍有天雷鞭笞着他们仅剩的肉躯,消弭其血气的同时,折磨着他们满溢着罪孽的灵魂。
这些聚众而起,将数个村镇屠杀一空的邪修将在痛苦中魂飞魄散,身死道消——这便是他们所能支付的所有代价。
“江钧,愿意拜您为师。”
他的家族早在五年前便被仇家拆得支离破碎,之后更是被进而逐个击破,只得先后逃离。
经过了两年的流亡他才终于逃至此处,但昨日这他已寄居三年的村庄也被屠戮一空。
他自然再没有犹豫,毕竟早已一无所有。
唯有那铭心刻骨的恨意驱动着尚存于世的躯壳,迈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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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渐趋黯淡,数百年的珍重“光阴”被封入这品质极佳的承道石中。
他与师父的初见,返回宗门后简易的拜师礼,最初接触修行的触动,凝聚金丹时收到的赠礼,初次外出历练的游刃有余,与邪修宗门的万千次惨烈厮杀,师门众人先后逝去的悲伤,最终铲除邪修“圣堂”时的扭曲快意……
悠长的回忆连带着万千的思绪一同尘封,等待最终的归处。
江钧最终停留片刻,旋即再无留恋,身形一闪便消散于此处洞天,返回到外界。
而洞府的重重禁制也随之触发,问心幻阵将这传承之地封锁,待与后生开启。
数息后,已经远遁数十次的江钧停下,于是浩淼无垠,被视作生灵禁区的雪原上忽地出现一人。
他临空而立,俯瞰这一片绝地。而后,有长刀出鞘,直指天穹,气势也节节攀升。
冰原中常年席卷的寒风都于此刻凝滞,猎猎作响的青衫缓缓落下,留予世间片刻的寂静。
短暂的死寂后,是天震地骇的轰鸣,苍天顷刻间被染作深紫,酝酿出无匹烈光。
他已斩尽当世敌寇,了却百年的遗憾失意。他珍视的昔日已被埋葬,再无牵挂留存于天地。
履行自身应尽的一切职责后,他终于得以斩断凡尘,迎来从未收获的澄澈心境。
此刻,他将直面天劫。
若度过此番关隘,便得以实现远胜于潜蛟化龙的突破。若是难渡此劫,也不过是身死道消。
万钧雷霆交叠相融,凝缩至丈余粗后轰然砸下,像是要将整个冰原彻底凿穿。此为天威,意欲惩灭宵小之徒!
而面对如此威势,江钧确实面色平静,心境未掀起分毫波澜。只是不疾不徐地斩出一刀,刀芒疾驰,与雷霆相撞,相抵,最终,彻底消弭!
“壹。”
如此情形,似是激得那盘踞高天的浩瀚意志愈发震怒,劫雷神威愈发强烈,卷起层层气浪,便朝向江钧激射而出。
片刻之后,江钧轻声的话语落下。
“贰”,随即便是“叁”、“肆”……
百年难有人迹的禁区于今日震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先后落下的八十道雷劫尽数消散,归于天地。逸出,
但其震慑人心的威能却令禁区仅有的些许生灵为之惊惧,再难忘却此番“盛景”。
“八十……”
江钧于是盘腿而坐,草草服下数颗足以让无数修士乃至宗门争夺哄抢的极品丹药,随后,他收敛心神。劫雷也稍作休憩,只是继续酝酿、精炼……
丝丝缕缕的墨色“雾气”自江钧身躯上处处狰狞伤痕中逸出,积蓄几息后将江钧层层叠叠地缠绕,将他拖入梦魇的沉渊。令往昔的幕幕悲欢离合浮现心头。
孩童时目睹家族被屠戮,狞笑着的凶徒带走至亲的生命,徒留淤积的血液与死亡。
待他不薄的师兄红尘历练中不知身陨何处,唯有衣冠枯冢撑过最后的数十载时光。
诸“正派”宗门的漠然中,正阳宗宣战邪教“圣堂”,由盛而衰宗门弟子员十不存一。
师父雷霄真君驰援青云宗,返程中途为救生民陷入重围,身死于救援来临之际。
正阳宗再难支撑,在邪修的围攻之中彻底沦陷。而他只能全力杀出一条通路,生还弟子百不存一。
待他再次回到宗门旧址,所见徒留一片废墟,没有一丝生机。他半跪在满是狼藉的墓园中,向所有人立下誓言,必将杀尽圣堂邪修。
而结果便是——他做到了,做得很彻底,他看着那些邪修在自己的业火下无力挣扎,忏悔,直至他们的魂魄彻底碎裂才终于死亡。
但这并非解脱,因为他们的残魂也被他拘束,困于魂灯永世烧灼。
他切实地感受到了病态般的快感,可再之后便只有一片虚无。再如何惨烈,如何大快人心的复仇也无法挽回已然失去的一切。
他于是重新建立了正阳宗,任那唯一幸存的弟子为宗主,助他提升实力,令宗门开枝散叶,让宗门原有的意志得到传承。
他还对原先诸多宗门的高层进行清算,将那一切腐朽剜去,剩下一片清明。
可这对他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虚假的慰藉改变不了物是人非的事实,更改变不了他心境的虚无。
所谓的长生真的有意义吗?成仙真的有意义吗?
……
毫无疑问,有意义!
只要他登临仙境,只要他不断变强,那扭转一切的契机便会永远存在,存在于那尚未来临的将来!
似有清风吹拂,他身躯上萦绕的黑雾逐渐变得稀薄,渐趋于弥散。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有不速之客闯入禁区,笼罩在整个禁区边缘的多重阵法竟先后告破。
失去诸多阵法的屏蔽,天机再无法被遮掩,有至强修士渡劫的消息在周遭区域飞速传播,预计不过几日便会传遍修士界。
这是数百甚至千年来首位渡劫之人!
身着黑袍的不速之客腾飞于天际,每息间穿越的距离都应以千里记数。很快,他便寻到了江钧所在之处。
而此时的江钧也已然强行苏醒,原本已近乎消散的心魔复而滋生,愈发浓郁,侵蚀着他的神智。
未曾犹豫,黑袍人长剑出鞘,剑指江钧。于是有雷枪漫天,扫荡长空。
江钧将口中含着的丹药服下,这不知是何品质的丹药竟令他气力重振,将心魔压制下去。且肉体的伤势也开始迅速痊愈,所剩不多的灵力逐渐充盈。
他只是挥手,残破的袖袍荡起,将那冰原地凛冽罡风尽数纳于麾下,席卷而过,令那冰枪悉数偏转,无一命中。
同时,他也注意到面前黑袍人身上的诸多异常。
他可以感受到对方的神魂与自己的天义圣炎隐约间有所共鸣,而对方的肉体则总带给他强烈的熟悉感。
终于,根据对方使用的雷法,他他认出对方这具身躯的身份。
越过创生巅峰境界,初步抵达大乘境界,却在多年前死于圣堂首席之手的原正阳宗副宗主,亦是自己的师伯,张启明
而对方的神魂则表面其实际身份,本该被自己业火所染,随后斩杀的圣堂首席。
因此,一切都明了起来,圣堂首席在张启明的身体上留下后手,自己死后寄于张启明身上的分魂便依靠诸多具备养魂功用的天材地宝壮大自身,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复活。
尽管实力相较于先前几乎是十不存一,但至少留下了一线生机。
但对方未曾料到的便是他的圣炎真正的强大之处在于对魂体的摧残折磨,以及如附骨之蛆般难以祛除的特性。
若是他江钧尚停留于大乘境界,对方尚能苟活。但若是自己突破成仙,即便自己不刻意去针对,因果纠缠之下,迎来质变的业火也会将对方彻底灭杀。
而对方可能也认识到这点,只得一直以不知何种方式收集江钧的各类情报,最终于今日寻到机会,阻杀江钧。
脑海中万千思绪闪过,但现实却不过一瞬。江钧未曾多言,因为他已经认清现在的局势。
此刻的他状态不全,且心魔缠身,即便战胜强敌,以彼时的状态也难以度过那绝强的末道雷劫——紫霄劫雷。
他渡劫失败已成定局。
“即如此,便再斩邪祟,平当世不公”
首席的术法施展,借由天劫聚起的澎湃雷云,天雷起地,惊骇人间。
雷鸣嘶吼,欲要将江钧彻底轰杀。
但江钧只是燃尽一张符箓,将天机屏蔽,令他直接便脱离对方的神识锁定。紧接着便是瞬移至对方身后,长刀出鞘,骤然嗡鸣。登峰造极的森寒刀意弥漫,好似让首席周遭的时间都陷入凝滞,难以反抗。
铁光乍现,以无匹之势斩在首席身上。
只见对方身上一阵空间震荡,破碎,又由崭新的光华顷刻间重组,继而再次陷入破碎的循环。
只是一刀,首席携带的所有防御法宝皆被触发,这才勉强挡下这一击。
但也就仅能挡住一击了,此时他的法宝已全部报废,而江钧也再拿不出第二张同样的符箓。江钧面色肃冷,强抵住心魔的侵扰构思战略,深知劫雷即将落下,无法拖延,必须一击制敌。
他手掐法决,两道无论身形样貌亦或者气息都与他完全一致的化身自他身体中分出。
三者同时消失,一同撕裂空间来到首席身侧发动攻击。
首席调动起大量灵气,引动雷灵震爆,欲将三者一同逼退。
但他的计谋未曾得逞,因为在此之前便已有两具身躯自爆,庞大的灵气震荡将首席直接重创,只得祭出最后底牌,换取自身苟活。
他掏出大量符箓,同时催动,一同攻向那好似被他先前攻击命中,陷入麻痹的江钧。但当一切攻击落下,那“江钧”竟是直接消散为虚无。
这竟是一具化身!
而也正是此时,有原本逝去的身躯无声凝聚。
火凤虽死,犹可涅槃;邪祟未除,薪炎常燃。
意识到不对的首席没有任何犹豫,祭出他仍然可以动用的唯一本命法器,以亿万人血肉魂魄蕴养炼制的阴神御魂幡。
虽然如今的他连这法器一半的威能也难以发挥,但仍有血光滔天,阴风四起,无以计数丧失神智的凶魂伴着他能催动的一切术法环绕在自己身躯周遭,抵御将临的攻击。
但是,仍然是过于羸弱。
那真正遮天蔽日的庞大法身手中,长百万里,本应呈现冰蓝色的长刀强行转作炽金。
好似足以焚尽天地的炙焰升腾,绽放出照彻天地山河的耀眼辉光。并进而凝聚,精炼,升华,融进他的意志,融入他的神魂,燃尽他尚存的一切。
“火凤来仪!”
火凤席卷本应冰寒的天地,扫荡过被彻底染上焰火的赤霄,燃天而行。邪祟于是尽数磨灭,天地于是一片清明。
朗朗乾坤之下,川流奔腾声中,有玄奥字符闪过一瞬。
“江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