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心同体
孤傲的深蓝穹顶高悬，安东尼娜与苍雪矗立在林间湖泊的心脏，此刻，物理学的定律似乎已悄然退场。二人踏水而不沉，唯有微风拂动湖面，漾起缕缕波纹，彼此相对，让过往如潮涌般穿流而过。这里有安东尼娜的印记，她在背叛后的孤独与苦涩，也有苍雪的故事，因“曙光”军团的怀疑，“星光”不幸蒙尘。
“这样的力量，还不足以击败我。你竭尽全力，不过是想将我囚禁在这心灵深处，延缓时间的脚步吗？”
“苍雪，那些女孩的灵魂是如何消失的？”
“‘贪食’，我曾多次提及，这股超能让我狩猎他人的力量，直至她们陨落。也因此，我能寻到你，无论你在何方，唯一的存在。”
“它竟然还有追踪的本事。”
“你的疑问已解答，该我提问了。你……凭什么存在于‘赫丽安娜’之中？”
“很快，你会明白。我凭什么留在‘赫丽安娜’。”
安东尼娜绽开微笑，那是苍雪前所未见的神情。
“苍雪，你可知晓为何我在队伍中最弱，代号随心所欲？只因我操控幻影卡片，便被唤作‘幻影’。而你，苍雪，有‘星光’为代号，琳德则是‘炎之魔女’。”
“因为你的实力逊色？！”
暗夜的深渊中，安东尼娜独自坐在无形的一隅。滴滴答答，一刹那如水滴跌入平静湖面。随后，皓月破开黑暗，照亮森林与大地，湖波澄碧，月影倒映其中，一间小屋在林间显现，照亮了安东尼娜的归途。
“你们……”
如此温馨的画面，令久居黑夜的安东尼娜并无丝毫惊讶。
“恭喜你，找到了真实的自我。”
“恭喜你。”
“做得好，安东尼娜。”
“......我一直都知道你办得到。”
“这次，我不得不赞赏你。”
“再次成为‘安东尼娜’感觉如何？”
“你们……”
滴答声中，黑暗褪去，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浮现在她眼前。安东尼娜坐在小屋里，她们一一显现，她怔怔凝视，生怕眨眼间，她们会离她而去。
滴滴答答，泪水滑过安东尼娜的脸颊，她全然未觉。
“安东尼娜。”
轻轻的手触碰她的肩膀，安东尼娜微微一震，抬眸望见身旁卡琳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原来，卡琳一开始就遭苍雪杀害。
“卡琳……”
泪水模糊了安东尼娜的视线。在这心灵世界，她无法拭去泪痕，只能任其流淌。她深知，这是逃避现实的代价。
“安东尼娜……”
是卡琳的声音将她唤醒。
“你们……是要离开了吗？”
“对。”
卡琳凝视安东尼娜，轻轻抚过她的发丝。
“安东尼娜，我一直都知道你拥有我们缺乏的坚韧和勇气。从一开始就清楚真相，了解自己应做的，对吗？”
“你是说我该带领你们回来复仇？”
“别为我们担忧，呵呵，我不希望成为关键时刻拖累妹妹的坏姐姐。”
“苍雪曾是我们心中的星光，但我们更爱你，幻影，因为你会倾听我们的声音。你对我们来说，是最珍视的妹妹。安东尼娜……这是属于你的责任。”
“准备好了吗？不要怕，我们一直在你身边。”
“我准备好了。”
安东尼娜点头。
环绕她的，是熟悉的朋友，他们用温情、鼓舞或赞同包围她。沐浴在这些目光中，她深深地吸气，缓缓抬起了低垂的头颅。
“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终结星光的幻影。如同暗影，遮蔽她的光芒。”
她是“赫丽安娜”中的小妹，被呵护，被接纳——这份记忆，这份支持，让她任性至今，支撑她生存至今。这份任性让她忘却了自己的担当，那份关乎他人“弱点”的责任。
“……我是安东尼娜。”
……
时光溯回“曙光”激发安东尼娜能力之时，实验室中，刚苏醒的她尚未从新力量的冲击中清醒。
“你的名字已经定好了。幻影卡片的操纵者，神秘的恩赐，安东尼娜。所以，我们也为你准备一份礼物。”
“……是什么？”
“是意识剥夺。利用你的内心世界的维度，为赫丽安娜小队的未来，你可以提取部分队员的意识，苍雪的也不例外。也就是说，你可以让他们暂时失忆，也能让逝者的意识得以留存。但需你主动接收，她们才能完整存在。有一定延迟性，但若你判断可行，也可剥夺苍雪的意识，剥夺她作为队长的身份。苍雪的‘贪食’依赖的就是意识，剥夺后，她会失去全部继承的力量。你愿意为赫丽安娜小队的未来，献出你的力量吗？”
“……我愿意。”
“很好，她的终结，也是你的启程。你的意识剥夺独特，须亲密的身体接触，亲吻面庞即可。脸颊、额头、唇瓣、眼皮、眉毛、耳朵、鼻尖，都可以。但对于已故队友，则无需此步骤。理论上，你可以夺取任何人的意识，然而，请谨慎行事。将这段记忆封闭吧，或许永远都不必记起。我们的苍雪，是完美的。”
安东尼娜所在的小屋在黑暗中消失，森林与湖水一同隐匿。她屹立，挺胸睁眼，眼中不再有困惑。琳德、丽菲儿、谢拉和卡琳，每一个熟悉的轮廓站在她身后。
“‘贪食’吗？正是它的侵蚀，让你们一部分附着在苍雪身上。当我接纳你们时，接纳的是残缺的你们。现在，由我去终结这一切。”
面前，有个开关标示着“危险，请勿触动”。下方注释：“意识剥夺，不了解风险者请勿尝试。”末尾一行小字：“未经授权的后果自负。”
安东尼娜毫不迟疑，按下了按钮。
“...！感觉有道大门开启。”
卡琳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琳德、丽菲儿、谢拉相继加入。那些虚幻又温暖的手掌叠在一起，她并未回首，尽管知悉身后已空无一物。
吱呀——一道门在无垠的黑暗中显现，随即敞开。琳德、丽菲儿、谢拉和卡琳的身影伴随门扉开启，出现在安东尼娜前方。
咔嚓——时间跳跃回湖中的场景，安东尼娜与苍雪对面而立。
“……！？”
大量陌生的记忆瞬间涌入这片空间。月华更加皎洁，月光照耀下，卡琳、琳德、丽菲儿、谢拉，这些不应在此地的人影浮现，伴随着一个庞大的黑洞，吞噬着一切。
“……原来是你，幸好是你，安东尼娜。给你三分钟，留下遗言。”
“嘿，苍雪，我们又见面了。”
“噗嗤，苍雪，你假装坚强的样子真可爱。”
“嗨，只要不是来找茬的。”
琳德的笑容逐渐消退，眼神黯淡。
“死亡的样子，看起来都很痛苦。像我们同实验室的孩子，你大概没见过，不，你见过，毕竟每个实验室都一样。如果用‘贪食’，也许就能一击即中，减轻些痛苦吧。”
“实话讲，我不清楚。毕竟我没死过，如果我死过，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交谈了。”
“那么丽菲儿，你觉得那些实验室的孩子会痛苦吗？”
“她们已经走了，关注活下来的人，比纠结逝去的生命更有意义吧。”
“我早料到了，但现在依旧难以接受，‘贪食’。即便是自杀，坠楼，或是割腕，都比在实验室里缓慢折磨至死好吧。”
……长久的沉默。琳德合上眼，身体微微颤动。
“其实，我没告诉过你们，我本该被处决。‘炎之魔女’的称号太过沉重。研究员带我去了废品场，打算处理这个无法觉醒超能力的‘废物’。但我幸运地活了下来，熬过了三天废品处理机的摧残。最终，我挤过锈迹斑斑的栏杆逃离，但那时我太天真。她们在我体内植入了定位芯片，发现逃逸后又将我抓回去。这次没送我去废品场，但不愿回归组织也没选择，他们取出旧芯片，却植入了强化版的新芯片。你们无法想象我那三天经历了什么，以及后来是如何逃脱的。”
苍雪伸手，按在琳德胸前，蓝光闪烁。
“苍雪，无论生存者为谁，切记我们始终共享赫丽安娜之名。如此，即便我陨落，仍有人铭记于心。”
“我保证，我会记住。”
琳德的面色愈发苍白，她的意识逐渐被巨大黑洞吸附，直至两者融于一体。琳德的哀伤、恐惧、痛苦与无奈在被黑洞吞噬后弥漫全场，苍雪深受其扰，仿若灵魂被撕扯为二。
......
“哈......哈......”
苍雪起身，才发现琳德的余波并未只影响自己，众人皆抱头承受着痛苦。
“咳...真遗憾，我曾期待一场对决，却没能如愿。你迅速了结了我，这个结局毫无惊喜。”
“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还有什么可说的？战局已然开启，在任一方倒下前，它不会终止。只是我未曾料到，你会选择背叛。”
“战争总有终结之时。”
“可惜，那已与我无关，亦与那些逝者无关。”
“丽菲儿。”
“动手吧，别让我这般苟延残喘。黎明终将来临，不论为了何人......”
丽菲儿的形象渐行渐远，最终被黑洞无情吞噬。
苍雪面如纸白。丽菲儿消逝后，那份意识的冲击再度袭来，此刻换作了她的悲苦、恐惧、痛楚和无助。
......
“好难受......虽痛苦，内心却无感。是我变坏了么？”
谢拉带来的冲击接踵而至。
......
“为什么......我不懂，为何会这样？”
苍雪杀戮的面孔一一浮现，安东尼娜惊讶地意识到苍雪的受害者数量之多。有些并非超能者，她无法理解苍雪杀害他们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们不具备超能力，因此这些人的记忆对她来说无法触及。
......
“苍雪......”
无数无名者的印象冲击着苍雪。
......
“苍雪......”
疾风剑气划过，卡琳的幻象化为泡影。随之而来的，是卡琳留下的强烈震撼。
苍雪痛苦地抱住头，剧痛令她双膝跪地。奇怪的是，头上并无丝毫伤痕。此刻，轮到安东尼娜俯视着她。
如同跗骨之蛆，头痛持续折磨着苍雪。她的身躯不断撕裂又复原，艰难维持着原貌。她看向安东尼娜，惨然一笑，身上竟未添半点新伤。
“你赢了...死后，你也会承继‘暴食’吗？那是他们赋予我的‘礼物’，死后理当归你所有。”
“不，你不配和她们同在我心中，即便你已逝去。”
“那样我也安心了，被人窥探令人厌恶，即使是你，安东尼娜。”
“呵，我无法如你对待她们般杀死你。遗憾的是，你再也无法夺取我的力量，哪怕我死亡。我已经取回了属于大家的一切。”
“这样吗？”
“至于你，苍雪，对我而言已不再重要。而且‘暴食’已陷入深度沉睡，往后你再也无法剥夺他人之力。”
“呵呵，或许这样也好，以后不必再去夺人之能。”
“至少对我而言。你的‘暴食’与我的‘意识掠夺’相联。或许，唯有二者合一，才是真正的‘暴食’。但他们认定你是赫丽安娜的未来，于是将‘暴食’赐予你，‘意识掠夺’给了我，并抹去了我对‘暴食’的记忆。”
“呵，真幸运啊。”
“而他们将无用之物给了我，封锁了记忆，并期望我永不用上它。多亏了这份遗忘，我才能接纳大家。否则我可能早已向你挑战。”
安东尼娜轻声低语，语气中尽是冷漠。
夜风怒号，大楼某室，破碎的窗棂缝隙间传出似哭诉般的风声。苍雪躺于中央，木讷地注视着立于眼前的安东尼娜。
“起来吧。”
安东尼娜看着无力的苍雪，从包包取出一枚定时炸弹置于墙角，定时器已启动，几小时后爆炸。炸弹正上方便是安全出口，除非苍雪恢复体力，从窗户逃离。
“我们的友情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安东尼娜直视苍雪，后者回应以凝视。直到此刻，苍雪才察觉，昔日那个软弱、无助、常依赖他人的安东尼娜，已在未知的某天悄然蜕变，长成了连她也无法撼动的巨树。
“知道吗，我曾经多么羡慕你，也曾动摇，是否该成为你那样的人。的确，我梦想过，成为你这样的存在。”
“那就关闭炸弹。”
苍雪仰望斑驳的天花板，全然不顾角落里的定时炸弹。
“但现在，那个位置，我所向往、渴望触及的位子上，已经不再是你的身影了。”
见苍雪眼神黯淡，安东尼娜抹去泪水，背过身去，决绝无比。
“是吗？那位置上的人已不再是我了？”
苍雪目送空荡的天花板与墙壁，聆听脚步声在空间回荡、远离，直至消逝于出口方向。夜晚，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