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妃们有事要商议，便叫掌事嬷嬷将她们带去内居稍作休息。
内居以屏风隔开，左旁以褚夫人为首的几位妇人在一块不知说着什么，佟溥慧一句话也插上，褚夫人倒是拉着陈如愿说了几句，佟溥慧全程黑脸。
年轻的小姐们都聚在右旁。
一些小姐们方知谭雍华将会为太子妃，纷纷拍她马屁，都快把她捧到天上去了，冷清露都不忍再继续听下去。
可谭雍华浑然不觉，看起来心情好极了，与各家小姐攀谈起来，而冷清露也不例外。
“都闻冷家大小姐容貌倾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真叫人羡艳！”谭雍华话中带了一丝酸意，众人都目光纷纷朝她看来。
“清露何德何能让谭大小姐羡艳。”冷清露不卑不亢的含笑道，“谭大小姐的风韵气度，是清露几辈子都学不来的。”
谭雍华被她这么一捧，红着脸娇笑起来，扭捏地摆了摆手。
“清露在此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毕竟，日后可不是谁人都能见到太子妃的尊容的。”冷清露这番漂亮话让谭雍华十分受用。
两人豪气的将茶水一饮而尽。
众人见谭雍华对此话这般受用，忙一个接一个的敬起茶来。
看着被人群围在正中的谭雍华，徐阮筝与她悄悄耳语：“明仪，你疯了么？陛下的圣旨还没下来呢！你就以太子妃之礼敬她？”
冷清露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低声些：“八九不离十了，总得先在她面前卖个脸才是。”
徐阮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遂道：“你以前可没这么市侩。”
“这可不叫市侩。”冷清露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叫有先见之明。”
徐阮筝无奈地摇了摇头。
“喂！叫你给谭大小姐敬杯茶怎么了？！”这时，远处传来女子的叫嚷声。
“……”
“呵！她不过是故作清高罢了。”
“是啊！子意，没不要为这种人生气。”
两人转身望向那头。
“连冷大小姐都愿意给谭大小姐敬茶，你在这儿装什么装？！”冷清露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是谁。
云子意，之前她在百花宴时见过，只是当时的她在冷清露面前乖巧亲和的不像话，全然没有如今张扬的模样。
倒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冷清露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徐阮筝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罢了罢了，她不愿我们也不好勉强。”只听谭雍华正在充红脸，说好话。
“雍华，你可千万莫生气，我这五妹妹就是脾气，你大人有大量，别与她一般计较。”云子意带着讨好的笑容在一旁劝慰谭雍华。
“无事的。”谭雍华故作矜持，实则讥讽道，“五小姐年纪还小，不懂礼数很是正常。”
冷清露看向被一群人讥讽而面不改色的云和月，少女生得清秀俏丽，那一双杏眼格外灵动，如山间不谙世事的小鹿。
她眸中情绪不显，看起来十分漠然，对她们的话皆是置之不理。
云和月，冷清露之前对她没什么印象。但今日，冷清露将此人牢牢记在心里。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君子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处人之所不能处。”
有些时候，能忍的本事并非软弱可欺，而是限于时局所不能展露锋芒。
正当冷清露以为她会一直沉默时，云和月却突然开口道：“谄谀者不可信，谗谄者最可恶。”
云子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云和月此言是在讽刺她。云子意瞬间面色涨红，指着她的鼻子道：“你竟敢出言不逊！”
“大姐姐这话讲岔了。”云和月挑眉一笑，“我何曾出言不逊，不过是如实回答罢了，大姐姐为何如此斥责自家妹妹，可是恼羞成怒了？”
云子意仿若喉咙被人掐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原地怒瞪着她。
不知怎的，冷清露觉得她这模样有些好笑。
“长姐怎么不说话？可是被我猜中心事了？”云和月故作狡黠道。
她表面人畜无害，谁想得到一张嘴竟这般毒辣，令人难以招架。
“五妹妹，且不管大姐说的对不对。这是在宫里，你如今目无尊长，若是祖母晓得了，必定罚你。”
冷清露蹙了蹙眉。
出声的是从旁一个柔弱少女，她面露担心，话说的恰似十分真心实意，但冷清露听出了这言外之意。
竟是拿长辈压她？
“恕我愚钝，听不懂二姐姐的意思。”云和月很是直接。
云伊人面色一僵。
“长姐与我们俱是同辈，怎算得尊长？”她故意加重了“尊长”二字，云伊人的青一阵白一阵。
“都说二姐冰雪聪明，怎么连长幼尊卑都分不清楚？”云和月一句话差点将云伊人气吐血。
在场的人俱不言语了，云和月连与本家姊妹说话都毫不留情，谁都不想平白上去讨骂。
冷清露目露赞许，带了几分欣赏。
传闻琅琊云家五小姐是个木讷寡言之人，琴棋书画俱落在云家其他姊妹之后，虽是嫡出小姐，却毫无存在感。
如今见她口舌如今伶俐，冷清露才肯定传言不可信。
“啪啪啪——”竟有人为云和月鼓掌，众人纷纷侧头看去。
“说得好。”赵欲怜肯定地点了点头，身后还带着各家夫人，其中云二夫人与云三夫人皆面沉如铁，而云大夫人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小小的骄傲。
众人慌忙上前请安。
赵欲怜径直上前扶起云和月，夸赞道：“看来父皇的封号没取错。佳善郡主，文昌品良曰佳，心怀悲悯曰善。”
“公主殿下谬赞。”
赵欲怜冲云子意云伊人道：“这是在宫里，言行举止皆得注意分寸。何况你们这些小辈拿长辈压人，是否狐假虎威了？”
两人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云二夫人云三夫人连连给云和月赔不是。
“确实应该给佳善郡主赔不是。”赵欲怜此言一出，两位夫人更加抬不起头，“二位夫人皆是做母亲的，连自家儿女都教养不好，是否太说不过去了？”
云和月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
遂假意道：“此事也怪不得二婶母三婶母。毕竟长姐二姐是二位婶母的亲生女儿，有些颇偏也正常。”
云二夫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赵欲怜蹙眉，不满道：“再怎么颇偏也不该纵容她们欺压你吧？”随即对她们二人道，“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狠毒，日后可怎生得了？”
云子意与云伊人见赵欲怜真的动怒了，连忙下跪求饶，云二夫人与云三夫人也护犊子，替她们求情。
“公主殿下。”云和月噙着泪，她皮肤本就白里透红，服软时更是惹人怜惜，“既然姐姐们都认识到错误了，您就别罚她们了。”
赵欲怜见她如此，于心不忍，只警告了她们几句，便让她们起来了。
云伊人简直不可置信，长公主莫不是眼瞎了不成？云和月就是故意的！她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她难道看不出来吗？！
虽说赵欲怜宽恕了她们一回，但在所有世家女面前失了脸面，比惩戒她们更可耻。
云伊人本就心高气傲，气得眼眶发红，云三夫人心疼自己女儿，连忙哄她。
赵欲怜都懒得看她一眼，只顾拉着云和月走了。
待人群散了，徐阮筝才与冷清露道：“这位云五小姐真是好手段。”
冷清露勾唇一笑，她早该料到的。
她记得上一世云和月嫁给了齐王赵可极，成了齐王妃。两人算不得多少恩爱，但也算相敬如宾，赵可极并不喜欢云和月，只贪图云家大房的权势。
云家大房是原家主的嫡子一脉——从二品镇国大将军云千界。其战功赫赫，是大盛唯一能与冷栖相比的武将。
云将军原有一儿一女。其子云千载是大盛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可是英年早逝，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胜哀恸。
其女便是云和月了，正因为云千载为国捐躯，赵帝为安抚云家大房，这才封云和月为佳善郡主。
云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而云大夫人随夫游走四方，云和月自幼养在云家二房三房膝下。
云家二房三房与云将军并非同胞兄弟，到底隔了一层肚皮，情感不甚亲厚，对云和月也多有生疏，自然不会全心全意教养。
而今边疆战事平息，云将军已然回京，云和月在云家应当会好过些。
冷清露暗自想着，不由出了神，直到徐阮筝一语将她拉回现实。
“云二大人云三大人曾在我父亲手下做过事。听我父亲说，他们二人都是急功近利之人，一心只想向上爬，而云将军只是他们索取权势的一个路径。”
“听说云小将军刚没那些天他们两兄弟就跑到陛下面前索取功勋，妄想进官加爵。但陛下没应，想必陛下也是知道他们二人是何德兴，所以不允。”
冷清露惊了惊。
怎么说云千载都是他们的侄子，就算没有血亲，这么多年接触下来便是一只猫儿狗儿也会产生感情。
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了，也不见他们二人掉泪，反而想着自己的仕途。
冷清露原以为自己已算无情无义了，没曾想还有这般冷血之人。不，不能说冷血，是壕无人性。
见冷清露这幅神色，徐阮筝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算作安慰。
“云家二房三房都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用我多说，如今五小姐得长公主青睐，他们未必会以此为戒，反而……”
“反而会将云和月当作跳板。”冷清露抢先说出了徐阮筝的心里话。
徐阮筝郑重颔首。
“世道就是这般残酷。”徐阮筝虽与云和月无亲无故，但还是心存怜惜，“云家大房迟迟无子，迟早会被二房三房吃绝户的。”
“就算有圣恩眷顾？”
“就算有圣恩眷顾。”
冷清露默了一瞬，继而道：“终不是我们的家事，想这么多也无用。”
徐阮筝顿了顿，刚想开口，就听前朝的太监来报：“时辰已到，陛下请各位夫人小姐到大殿入席。”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跟随众人前往正殿。
……
正殿。
金碧辉煌，高大气阔。
赵帝坐在龙椅上俯视众生，目光如炬，而一旁的苏皇后没有赵帝那么锐利，只是温婉的笑看众人。
今日的主角赵欲怜坐在苏皇后右手边的小几上，神色平静。其余皇子公主都坐在靠近赵帝一侧。
既是洗尘宴，不分男女，一户人坐在一桌，而七大世家的人皆坐在上座。
这上座，也可以说是坐在赵帝眼皮子底下，之前还听冷栖吐槽，坐在前桌吃饭都被皇子公主们盯着，吃都吃不爽利。
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恍若太平盛世。
赵帝兴致勃勃，拿起酒杯冲赵欲怜道：“怜儿，今儿既是你的洗尘宴，朕与你饮一杯，愿你铅华洗尽，珠玑不御，不问过往，前路灿灿！”
“儿臣谢过父皇！”
众臣见赵帝心情大好，齐举杯给赵欲怜敬酒：“臣等恭祝长公主殿下还朝！”
又是一杯酒下肚，赵欲怜只觉腔中辛辣无比，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她不知自己在哭什么，是怨恨数年前这朝中无一人保她留在京城，还是觉得此刻万臣敬酒何其可笑，赵欲怜忙用衣袖遮掩自己的泪痕。
她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回敬在场朝臣。
她站得笔直，仿佛在昭告他们，这数年的屈辱压弯没有她的脊梁，她依旧是苍穹之上高高在上的凤凰，真正的风华绝代。
冷清露浅浅饮了口茶，虽说洗尘宴上的酒都是果酒，常人不易醉，只是冷清平三令五申不许她饮酒，这才作罢。
看着旁人饮酒欢歌，冷清露有些馋，刚想拿酒盏小酌就被冷清平眼神警示，冷清露只得悻悻收回手，自顾自嘟着嘴嘀咕起来。
见她这幅模样，冷清平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只好给她倒了小半杯，让这只小馋猫解解馋。
冷清露看着杯中的一小口酒陷入沉思。她都养了一个多月身子，早就生龙活虎了。若非冷清平处处约束这儿约束哪儿的，她都可以倒拔垂杨柳了。
冷清露耸了耸肩，一口就一口，总比没有强。
冷清露一饮而尽，喝完还在回味果酒的香甜美味。
冷清平不由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