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日，长公主回京之事大街小巷传得纷纷扰扰，人尽皆知。不用说也知道，这些都是出自赵帝的手笔。
听冷桓说，赵帝要为长公主举办一场洗尘宴，就在不日后。
冷清露看不懂赵帝的意思，不过也无妨，如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些时日她一直派纷纷盯着冷清霜。
冷清霜如今住在西院的一处僻静的院子，冷老夫人去看过她几日，态度十分热络，也安排了下人贴身照顾她，可以说是关怀备至。
冷老夫人的意思，就代表着冷桓的意思。
只不过，有一点冷清露想不明白。既然冷清霜复宠了，为何每日用膳请安都不见她的人影？
明明同住太师府，却不见其踪影，只能在下人口中听到有关她的事。
巳时到了，纷纷准时来到她屋里汇报冷清霜的情况。
“回小姐，冷清霜的日子还是照旧，没有太大变化。”纷纷禀告道，“只是今日冷清霜想出府，被西院的下人拦下了。”
冷清露顿时提起精神：“为何将她拦下？”
“不知。”纷纷摇头为难道。
“我也奇怪，依照冷清霜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在京城销声匿迹了，没必要拦她啊。”纷纷侧头思索着。
冷清露原本毫无头绪，听了这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些天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冷老夫人前去探望冷清霜，而非冷桓？现在她明白了。
冷清霜身边的下人是冷老夫人派去的，表面是下人，实则用来监视冷清霜，以防止她乱跑，搅乱冷桓的计划。
冷清霜近月来没有参加过一场官家举行的宴请活动，是冷桓一手策划的。就是为了降低冷清霜的存在感，让世人渐渐淡忘她。
可是，为何如此？
“哦，对了！”纷纷突然想起一事，“冷老夫人今日还请柳嬷嬷教冷清霜礼仪规矩。”
礼仪规矩？
冷清露急忙追问。
“……呃。”纷纷对礼数这块不甚了解，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来，“好像是什么交拜，什么的。”
交拜？交拜礼吗？
交拜礼是大盛成亲之礼，冷清霜这是，要成亲了？冷清露被自己的猜测骇了一跳。
冷清霜素来喜欢攀高枝，一直都想嫁皇亲国戚。冷桓到底给她寻了怎样一个夫婿？才让她乖乖听话成亲。
莫非，是赵训延？
见冷清露面如土色，纷纷一惊，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您没事吧？”
冷清露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冷清露越想心越慌，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桓素来以明哲保身为上策，如今局面还不稳定，不至于提前站队。
冷清露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此时，门外玉兰来报，冷老夫人让她去皓月堂一趟。
冷清露略一思索，平白无故，冷老夫人无事让她去皓月堂。除非，有什么要事要与她商议。
……
一路上冷清露将近来的大事都想遍了，还是没想到有关冷清霜之事，有些头昏。
待进了皓月堂，乖乖向冷老夫人行礼，冷老夫人笑容可掬地望着她，示意她快入坐。
“祖母今日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冷清露落座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讨巧道。
冷老夫人笑着摇头：“你这小嘴儿跟涂了蜜一般，愈发油嘴滑舌了！”
冷清露低头娇笑。
“露儿，今日老身有一事要与你商议。”冷老夫人笑毕，正色道。
冷清露心下一动，但还是假装不知，抬头目露疑惑之色。
“你妹妹呢，明儿就及笄了。”
若非冷老夫人提起，冷清露还真没想到明日是冷清霜生辰。
“她与你身份不同，及笄不能大肆操办，只有咱们一家人当做见证。”
说起及笄一事，冷清露想到了自己。
她的生辰是在惊蛰之日，正月廿五。但今年有些特殊，因为冷桓要去明州一代视察，所以她的及笄礼提前操办了。
她是太师府嫡女，该有的场面，该请的礼宾自然一样不落。冷老夫人很是大肆操办了一回，比起冷清平的加冠礼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约莫记得，前世冷清霜的及笄礼虽不及她，但也算得上体面。今生被她这么一搅和，冷清霜连个完整的及笄礼都没法操办了。
只听冷老夫人继续道。
“霜儿名声有损，闺誉不佳，上门的媒人很少。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了，待霜儿及笄后，便出嫁乌家。”
冷清露还未反应过来，乌家？她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实在想不起来京城有这么一户人家，大抵不是什么显赫的人家。
“乌家比不得咱们冷家，我们家是官家，他们家是商户之家，身份虽然有别，但霜儿配乌公子，那是绰绰有余。”
商户？冷清露猛然想起，当朝首富之家便是乌家。至于那位乌家公子，想必就是日后的乌家家主。
乌家虽然是商户，但胜在有钱，大盛国库的银子有一半是他们家的，故赵帝对乌家很是宽容。
难怪一向心比天高的冷清霜会同意嫁人。
“这些天霜儿一直住在偏院，你们许久没会面儿了，想必姊妹之情也生疏了吧？”
冷清露浅笑安然：“我与二妹前些天见过。只不过，那时她还在院里做洒扫丫鬟，我瞧她面色苍白，身子不好的模样，如今，二妹可痊愈了？”
“难为你记挂她。”冷老夫人顺势道，“老身特派人看护她，已好得差不多了。但她这几日风寒还未好全，你莫要独自前去染了病气。”
冷清露乖巧的应下。
冷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儿，老身想着，待完成了霜儿的婚事，就向你父亲提及你的婚事。”
冷清露垂眸缄默不言。
上一世的她是一个向往爱情的少女，渴望有话本子中男角女角一般完美又圆满的爱情。
但历经被枕边人利用、杀害之事，她已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重来一世，她一心只为复仇，未曾想过成婚一事。
今日冷老夫人提起婚事，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于是道：“祖母，我如今还小，想在家多陪陪您和父亲，不急于成婚。”
冷老夫人低头看了看她，疑道：“别家小姐满心都想嫁人，寻个好夫婿，巴不得越早越好，你倒是不同寻常。”
“成婚不好吗？你想，出了阁，嫁了人，既有夫婿宠，又有娘家照应。老身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冷老夫人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祖母，您真觉得成亲于女子而言是件好事吗？”冷清露反问。
“怎么不是呢？”冷老夫人觉得她孩子气，有些好笑，“女子出嫁，以夫为天，千百年皆是如此。”
“你看，汉时梁鸿孟光举案齐眉，张敞与妻画眉，魏晋王戎与妻卿卿我我，不都是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吗？”
“那些都是恩爱夫妻，才终得圆满，可也有不圆满的。”冷清露反驳道，“譬如猎户刘安杀妻待客，吴起杀妻，不都是以悲剧收场吗？”
冷老夫人默了一瞬，没作答。
冷清露继而道，“世间男子自诩男尊女卑，在他们眼里男子应当混迹朝堂，做出一番功绩事业来。而女子就得呆在后院，相夫教子，否则便视为有失女德。”
“正因为日日呆在后院，女子们成天只想着如何嫁一个好夫婿，做一个好夫人，一个好母亲。与其他女子相互争斗，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到头来为了什么呢？”
“这不公平。”
冷清露的话说的是现今所有女子们的现状。
妻妾相互争斗，姊妹互相猜忌，只为争宠。
外人羡艳的是她们拥有非凡的荣宠，得到男子的逗弄恍若天大的好事。
她不懂。
明明女子可以同男子一般，为何她们自甘为男子俯首称臣？
她们亦有智慧，有才华，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纵观古今，不乏女诗人，女将军之类，她们的名字亦可以载入史册，受世人敬仰。
她不想庸庸碌碌一生，将其所有托付于一人。
她心里装得下别人，但不可能只有别人，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祖母不否认你的话。”冷老夫人神情凝重，垂眸道，“只是如今这世道，女子永远比男子低一头。不论如何，都无法真正做到公平。”
冷老夫人亦是名门闺秀，自幼饱读诗书，受过良好的教育。
她也曾单纯的想过为何女子为何一定要攀附男子，不去外头闯荡，拼出自己的一片天？
可待到出了阁，成婚生子后，回头看来，不禁感叹那时的自己蠢得可笑。
世家小姐们得学琴棋书画，通读女德女戒，被灌输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除此之外，其余书目一概不可得知，顶多看些诗经与杂书。
而寒门女子就更悲催了。有的人家见是女儿，刚出生就被溺死在湖里，运气好些的，被丢到弃婴塔去自生自灭。
若是侥幸活下来的，自幼便得学习手艺活儿，帮着家里劳作，大小事物都得一一操持。
女子行于世间，
本就难上加难。
她虽知晓女子生存不易，但常年被灌输和熏陶的思想还是让她慢慢转变，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她。
“露儿，你且回去吧。”冷老夫人内心五味杂陈。
冷清露坐着没动。
冷老夫人望着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如一汪清泉，终道：“待你到了老身这般年纪，便会知晓这其中道理了。”
……
西院偏院。
“腰板挺直，别莫偻着！”
“还有手臂！别垂着，抬起来！”
“头莫低着，抬起来！”
“这点子力气都使不上来！没吃饭么？！”
柳嬷嬷大声训斥着。
“这些个规矩都练不好，怎么嫁去乌家？！”
冷清霜根据柳嬷嬷的话亦步亦趋改正动作，大抵是练得太久，提不上力气，动作很是僵硬。
她苍白而瘦削的脸颊上落下大滴大滴的汗珠，却紧紧抿唇强忍不适。
又过了会儿，终是支撑不住跪了下去，柳嬷嬷身后的年轻婢女忙上前扶她，查看她的身体状况。
柳嬷嬷依旧无动于衷地站着，漠视这一切。
待婢女冲她使了个眼色，柳嬷嬷才不疾不徐道：“既然二小姐身体不适，今日就先练到这儿吧！小菊，扶小姐进屋。”
这屋子十分简朴，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和装饰，只有一些简单的日用品。
冷清霜倚在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菊自小几上倒来茶水，递与冷清霜。
冷清霜一气饮了，更觉口渴，命小菊再倒一杯来。
“二小姐，一杯刚落肚，足矣解渴了，您且忍忍罢。”小菊即刻回复道。
冷清霜冷哼一声，狠狠骂了她一通：“我是你主子，我叫你倒你就倒！哪儿这么多废话？！”
“不是小菊不给您倒。”小菊淡定的解释道，“您刚受老夫人照拂，老爷还不知此事，账房不会给您拨银子。您每日的吃穿用度都记在老夫人账上，若今日的茶吃完了，明儿就没得吃了。”
冷清霜蹙眉，面色阴沉，小菊看得出她很是怨怼，便没再说话，只问：“二小姐，可还要添茶？”
“你先下去吧！”冷清霜冲她摆了摆手。
她被一个下人拂了面子，心中自是不快，才将人赶了出去。
“是，小菊告退。”
冷清霜冷眼看着小菊退下的背影，满眼阴鸷。
如今连一个下人都敢拂她面子，她面子往哪搁？！
冷清霜瞥见一旁的茶杯，拿起就要往下摔，但还是止住了。
总共就这么几个茶盏，做工还甚是粗陋，换作从前她想摔就摔了，如今还得掂量掂量摔不摔得起。
她开始后悔，若是之前没听刘氏的话，说不定她如今还能过着大小姐的生活。
都怪刘氏。
是这个婊子害得她落入如此境地！
冷清霜恨得紧。
先前她觉得冷老夫人颇偏冷清露，对她很是挑剔。没曾想她如今落魄到此般境地，只有冷老夫人出手拉她。
冷老夫人让她嫁去乌家，已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冷清霜眸中晦暗不明。
一介商户之家高攀她，换作平日她定不会应下这门亲事，若非如今她别无选择……
冷清霜长叹一口气，她连这乌家公子的面都未曾见过，哪知他为人如何，就这般不明不白地嫁了，也忒委屈她了。
她先前时日想出门找人打听打听乌家，却被小菊与柳嬷嬷拦下，说什么也不让她出府，只教她安心在府里呆着。
这哪是一家小姐的待遇，分明就是变相地囚着她，可她又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冷清霜愈想愈难受，凭什么冷清露能受冷家人宠爱，光鲜亮丽出现在世人面前，而她不行？
她在心底细细思量，待嫁去乌家，成了乌家少夫人，她便有底牌与冷清露斗。
她过得不好，冷清露也别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