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舒家中，小小的书桌旁，挤着三个脑袋。
乐书棋小心地把卷宗摊开，没想到越展越长，足足有三丈多。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星辰殿弟子的名字。
令他们有点意外的是，穆阁主的大名也在前几列里，只不过以红笔书写，代表已离开了殿门。
“长老....”百里舒把穆阁主的名号念出来，忍不住吐槽，“咱们穆阁主当人家星辰殿的长老，没给人家管黄了么？”
“我的看法与你相反，”凌川兴冲冲地分析，“以咱们阁主这两不管的性格，恰恰才是星辰殿这样的大宗派所需要的。”
“什么两不管？”乐书棋问。
“这也不管，那也不管。”
百里舒白了他一眼：“就你聪明。”
天色渐渐暗下去，乐书棋拎着灯从上面挨个往下照，找了许久，几人终于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名字：
“风有霜。”
在这人的后面还画了一个括号，以小字标注着：居于灵谷。
如果按照星辰殿的几代弟子来推算，风有霜应该已经是父辈的年龄。
“所以这个傻子，很有可能是风有霜的后人。”凌川挠了挠鼻子。
“也不一定，”百里舒说，“还记得我给你们的那本破书吗，里面说灵谷有几个家族，具体有几个还不知道，万一是别的家族呢。”
乐书棋无奈地把灯往桌上一放：“怪就怪灵谷太神秘了，连文字资料都没留下几份，无从查究。”想了想又补充：“奇行大哥肯定就是因为这个去的。”
“不过好歹还有收获。”凌川漫步到床边，对着被绑得动弹不得的傻子少年说：
“风有霜。”
昏迷中的少年似乎抖了一下。
凌川进一步凑近他耳边，继续魔音贯耳：
“风有霜？”
“风家少爷？”
少年的眼睛渐渐张开，在昏暗的阴影里亮晶晶的，眨也不眨地盯着凌川。
“有用，有用！”乐书棋兴奋地推着百里舒蹦过来，朝凌川道：“师哥，再多喊几声。”
“风...”
少年忽地动了动上半身，想要坐起来，却被绷得笔直的绳子给拉了回去。他的双唇白得毫无血色，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极轻的字。
“饿.....”
折腾了一整天，他终于知道饿了。
可解开了绳子，把这少年从床上扶起来的时候，他却浑身软绵绵的，恨不得一头栽倒到地上。
往额头上一摸，滚烫，是发烧了。
只不过烧得稀里糊涂的傻子比精力旺盛的傻子要强得多，至少他除了往嘴巴里扒饭，一点胡作非为的力气都没有。
他这一烧，就是四五天。
在大家害怕他会烧得傻上加傻的时候，他终于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恢复了神智，连着吃了三桶米饭，来证明自己身体恢复得不错。
只不过这短短的四五天里，灵谷的事已经不胫而走，如大家所料一般震动了灵修界，引起轩然大波。
那倒在废墟上的封印道人的尸体，更是加剧了众人对封印道的恐惧与憎恶。只不过穆阁主这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此骇人听闻的消息大肆报道，原因只有一个：
晏奇行还没有找到。
在盛怒之下，穆阁主对凌川下了最后的通牒：要是还找不到晏奇行，就把他和他天天围着转的那傻子，一起扔到无妄海里喂鱼。
这些日子，每次凌川过来，都要买上一点吃的。
有时是种类多样的水果，有时是醉鸭烧鸡，还有时是甜点小吃。
傻子的世界很简单，有这么个人，每天都来给自己带好吃的，腹中满足，心情就也满足了。久而久之，就没了锐气，见到凌川的时候眉眼弯弯，还给凌川冠上了一个“好人”的名号。
“好人不好当，好人也有烦恼，好人也想有好报。”凌川在他面前长长叹了一声，意气风发的脸徒添几抹愁容。
“好报。”少年也不知道他话中有什么意思，顺着说了两个字，喜笑颜开地往嘴里塞枣糕。
“你有没有见过晏奇行？或者听过这个名字？”凌川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竖起来让他看，“这个人，有印象吗？”
少年伸出手指，描了描画上细致入微的卷发，乐呵呵地道：“卷的。”
凌川无奈地看着他跳来跳去：“你是不是真的是风家少爷？”
听到“风家少爷”这四个字，少年怔了片刻，脸陡然沉了下来，他像是被击中了心脏，突然就蔫了。
“风家少爷...该死....”
“你说什么？”凌川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风家少爷该死！”少年忽然发了狂，头朝着墙用力地磕去。力气大到“砰”然作响，脑门上瞬间有血淌下来。
凌川吓了一跳，慌忙去拦阻他，这傻子，怎么受到一点刺激就要抽风呢？
“为什么风家少爷该死？”
少年眼眶通红，似乎极为痛苦，一个词一个词地缓缓说道：“风家少爷，害了，灵谷。”
这是这么多日以来，凌川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完整的线索。
他紧紧抱着少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发抖。
回忆掀起狂风巨浪，把少年狠狠淹没在海底。恐惧，内疚，愤怒，不安，繁杂的情绪一齐涌来，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祭坛里的火把将墙壁映出血色，手腕脚腕上传来冰冷的铁链的触感，而他最信任的朋友，则披着一件诡异的红衣，以他为人质，向族长质问封印之书的下落。
“风家少爷，多谢。”红衣人的脸上飞起阴鹜的笑，用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将他的世界砸得天崩地裂。
“我要杀了，红衣人。”少年的面色苍白，上下牙打着颤，从口中咬出这几个字，血流进眼睛里，又从眼眶溢出来，就像挂了两行血泪，看起来触目惊心。
凌川已经不需要再问“风家少爷”是谁了，甚至这傻子前几天的莫名其妙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所以到底是你害了灵谷，还是红衣人害了灵谷？”凌川试图在他的只言片语里拼接出真相。
“......”
少年没有回答他，倏地站起身，反身一扭，跃上高不可攀的竹竿，像一道芦苇荡进了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