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部高中女高中生早濑由纪子的尸体在新野公园草坪处被发现,据报案人所述,尸体被发现时脖子上插着一把金属剪刀,这让人联想起两年前作案的少女连环杀手‘剪刀男’,该凶在2414年至2426年间的12年间持续作案,至今仍逍遥法外...”电视上播放着星期六的晚间新闻,“12年”“仍逍遥法外”的字眼无不述说警察的无能。
我推开厨房的门。
从葬礼上回来时买的五盒PEACE牌长烟已经煮到烟纸都散开了,从烟纸掉出来的烟草在锅子里随这沸腾涌出的水泡浮沉。
我舀了一匙烟草煮过的汤汁,试了一下味道,味道苦得我脸都扭曲了。味道这么苦,看来是不可能喝下一锅了。
我想了一下,先以滤网把烟草滤掉后丢弃,加入大量的砂糖,继续加热把汤汁收干。
整个厨房都是那股刺鼻的怪味。
那个人到底是谁?站在燃气灶前,我再次想起这件事。早濑由纪子在自家附近的车站等的人,一起在夜晚河边散步的人,死前唯一见过的人到底是谁。
烟草汁煮到只剩下半杯左右的分量了。
我用汤匙试了一下味道后,吓了一跳,味道好像巧克力。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之后我的身体马上起了反应,喉咙深处立刻感觉到一阵痉挛。只有这么少的量,我想我可以一口气喝下。我把汤汁倒进杯子里,放到圆桌上等它冷却。
那个凶手到底是谁?抱着怎样的目的模仿我的手法杀人。那个和早濑由纪子亲密到在河边散步却又没参加葬礼的人...会是他吗?
是他杀死早濑由纪子的吗?
不过是不是都无所谓了。葬礼结束时,我感到深沉疲倦,近在眼前的死亡仪式,诱惑着我。
汤汁已经凉了,我拿起杯子,看着杯底黑黑黏黏的液体,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下。
咽下的瞬间,我的全身一阵痉挛。脖子后方的肌肉突然紧绷,双手和肩膀不停发抖。我死命忍住呕吐感,勉强拖着脚步走到床边,趴躺在床上之后,还是无法止住痉挛。
不知不觉中我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时,房间里已经很暗了。我的胸口极不舒服,但是身体已经停止发抖,我也还活着。这次真的是差点儿就没命了,不过我的确没有死成。
“不管再怎么差点没命,也不见得会死。”医生冷冰冰地说,“如果不是那么死的话,是不会死的。”
我不懂医生的意思。
“死亡和睡眠就像亲兄弟一样,最早提出这种说法的是古希腊诗人荷马,而这两个词的意思的确非常相近。名词的‘死亡’和‘睡眠’、动词的‘死’和‘睡’、描述状态的‘死亡了’和‘睡着了’都有彼此对应的词汇,但是在描述死亡状态的词里,却找不到像‘困的’一样的形容词。英文也是,名词有‘death’和‘sleep’、动词也有‘die’和‘sleep’、形容词有‘dead’和‘asleep’,都有对应的词汇,但是死亡却找不到和形容‘sleepy’对应的词,也就是说,再怎么快睡着,再怎么想睡,都不一定会睡着。死亡也是,再怎么快死,再怎么想死,都不一定会死。就像睡觉的时候一定会困,死的时候也一定要会死才行。英文或许可以写成‘deathy’吧。”
真是这样吗?“死的”到底是怎样的状态?我完全想不透。
“当然是真的了。只要‘死的’的话,就可以真的死了。”
我又被医生的诡辩骗了,我开始怀疑他说的话,证据就是医生薄薄的嘴唇上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没错,这些都是骗你的,‘困困的’当然有相应的词汇,那就是‘快死的’。因为有这种说法上的不同,所以我才会想出‘死的’这种稀奇古怪的字眼。英文里和‘sleepy’对应的字,应该是‘dying’才对。”
医生放声大笑。
一股怒气冲上脑门,于是我起身拿起床边的闹钟狠狠地丢了出去。
闹钟打在墙壁上,随即掉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来,我来不及拿塑胶袋,就直接躺在床上吐出来了。带着烟油臭味的呕吐物从口中满溢出来,从下巴一直到睡衣的胸前一整片,温湿热热的。
“小心一点儿,你的体力恢复得没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尼古丁和氰酸可是一样的剧毒。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奇怪。”
说完之后,医生的嘴里流出黑色的
液体,滴到地面上。医生吐了一口口水
“这个味道还真可怕,你能喝得下半杯真不简单。”
我想,如果我死了,他也会死。
“没错,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消失。
这是当然的。”
医生以白袍袖口抹了抹嘴角。
“其实我消失了也无所谓,我也不相信死后的世界。人只要一死,一切就结束了,什么也不会留下,剩下的只是一把骨灰而已。早濑由纪子也一样。”
这么说起来,早濑由纪子已经在火葬场火化,现在已经被装进骨灰坛子里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火葬场烟囱冒出阵阵白烟的画面。
“海因利希·海涅在某篇文章曾经说过,白云之上如果就是天堂,那么降下来的为什么是雨,而不是金币或宝石?难道天堂里都是水吗?”医生说。
我也知道海涅这个名字,不过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浪漫诗人。他曾经说过这么讽刺的话吗?说不定是骗人的。医生有个坏习惯,就是喜欢随便引用一些让我分不清真假的话。
“还有,最近火葬场被视为环境污染的元凶之一。烟囱里都已经加装滤网,就连水蒸气也是冷却了之后才会排出来,根本不会排烟,死者当然也不可能变成烟升到天上去。”
烟囱滤网上呈现黑白交错的条纹,早濑由纪子的魂魄就卡在上面。“这样我就上不了天国了!”她一脸沮丧。过了一会儿,火葬场的作业员来清洁滤网了,他以扫把将早濑由纪子的魂魄弹下来,送到垃圾堆去。垃圾堆里有好多头上戴着三角布、穿着白色长袍的鬼魂,堆得跟小山一样高。
又来了。我皱了皱眉头,这两三天来,我的脑袋里经常会浮现这种奇怪的影像,一些连我都根本无法想象的画面。
“真是不好意思,看来我的幻想又不小心溢出来了。”医生故作诙谐地低头道歉。
“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就算你被警察逮捕,也不要把我招出来。我才不想被当成是你内心阴暗角落里的怪物。”
“我本来就不打算说出来。”
“因为你不打算被逮捕吗?我看你还是不要太自傲,警察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我不是瞧不起警察。”
“是吗?不过,反正这都不重要。”医生一脸不在乎。
“不管你是要死、被逮捕,或是被送进医院里,都与我无关。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让我继续存在一阵子,我想亲眼看着这件事情结束。”
我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快恢复了。虽然胸口还是恶心,刚刚吐在睡衣上的秽物还贴在身上,凉凉的很不舒服,但是我已经好很多了。
我从床上起身,将弄脏的睡衣和内裤操成一团丢进垃圾袋里,进入浴室冲澡。
穿上新内裤,煮好咖啡后我关上电视。
看了眼时间,星期天晚上九点,太令人惊讶了,距离我喝下烟草汁已经过去24小时,又失败了。
“你到底要我和你说几遍,无论你有多想死,但你到现在还没有死,所以大家会觉得你并不想死。要想证明自己想死,除非自杀成功。”
医生又蹦出来了,他戴着那副老花眼镜训斥我。
但我真的想死,没开玩笑,五盒香烟煮熟的毒素远远超过了致死量。
医生装出一副拿我没办法的表情。
大脑里的眩晕感依旧存在,看来今天还是不能出门。
所以,我一般选择星期六晚上自杀。
这样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你打算怎么做呢?”医生又开口道。
“我会去找到那个家伙的,或许这段时间自杀计划可以往后推一推。”我把锅放进水洗池浸泡,那股难闻的味道又开始直冲鼻子。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反正你只在星期六自杀。”医生的模样慢慢模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