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都的谢昭华,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她已经求了建崇帝去京外的寺庙清修。
临行前收拾行李时,她恍然瞧见首饰盒里丢了一只的珍珠耳环。
她将耳环放在手心细细端详,也亏得它做工不甚精细,让【原身】误以为不是燕淮送的,才侥幸躲过一劫。
耳环上的珍珠很小,在手心里晕出一层淡淡的浅白色光晕。
看着这光晕,谢昭华恍惚想起当年上元佳节的场景。
也是从那时起,她才发现少年郎赤诚、炙热的心意。
那年上元节,她跟安乐央求燕淮带他们去玩儿。
年少的阿淮,身量初成,腰背曲线分明,虽还未完全长成,身上已经带了几分摄人的气息。
他的头发高高束起,眉眼灿若星辰,身上是还未被血腥夺位吞噬的干净气息。
明亮、清透又耀眼。
像是悬在湛蓝天空上的太阳。
他就那么大剌剌的带着她和安乐出宫,一点也不在乎宫规。
跟在他后头,便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那日晚上,灯笼缀满了整个京都,像是满天繁星在眨眼睛。
她们逛累了,便随意寻一处小摊坐下,这摊子旁边有个玩套圈的小摊子
摊主铺了一张红布在地上,上面放着各种小玩意儿,簪子、手镯、扇子一类。
顾客站在几步外的距离去套。
谁套中了,便是谁的。
这时,摊子旁边的一对夫妇吸引了谢昭华的注意。
那时一对农妇,粗布麻衣但干净整洁。
男人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妻子,要去为她套一个。
可那妇人却有些犹豫:“花那钱干吗?咱们都多大了,还玩这小孩子玩的?”
“这有什么?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
男人说着,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半旧的荷包,从里头捡出几枚温热的铜钱递给摊主。
他前几次没中,最后套中了个银簪。
他乐呵呵地走到妇人面前。
“你瞧,多漂亮。”说着,他轻轻将银簪插入女子的乌发中。
那妇人因为他的动作有些害羞,虽不说话,但眼中的欢喜是藏不住的。
好像是平凡的生活中,忽然开出一朵花。
柔和如风又绚丽多彩。
“若我将来的夫君也能这样就好了。”谢昭华在旁感叹道。
彼时安乐还小,听不懂她的意思,以为谢昭华是看上了摊子上的东西,问。
“姐姐你看上了什么?”
谢昭华一怔,悄咪咪地看了燕淮一眼,又随手往红布上一指。
“就那个耳环吧。”
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传入燕淮耳朵里。
少年眉心微动,余光瞥向红布上的那枚耳环。
几息之后,少年霍然起身。
带着几分不羁和狂妄走到摊前。
安乐抓住谢昭华的袖子。
“姐姐你快看,阿兄向来百发百中,那耳环是我们的了!”
谢昭华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他是因为她的话?
缀满花灯的夜晚,少女的心就这样被提了起来。
燕淮立于摊位前,周围人少见这般俊俏又肆意的少年郎,纷纷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在众人的目光里,燕淮拿起竹圈,眼睛微眯,随手抛出,动作干净又漂亮。
引得周围人的惊呼。
“吧嗒!”一声竹圈落地。
……没有套中。
又扔出一个。
还是没有套中。
周围人发出一阵唏嘘,动作那么漂亮还以为百发百中呢。
少年的脸,显而易见地难看了几分。
他不快地回到安乐身边,睥了谢昭华一眼。
“一个破耳环有什么好要的。”
说罢抬脚就走,没有丝毫停顿。
谢昭华一怔,还真是因为她啊?
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没有套中!
怎么能怨她?
真恶劣!
她有些气愤地带着安乐离去。
月上枝头,渐渐到了深夜,街上的人也快散完了。
卖东西的小摊贩也打算收拾东西回去。
这时,那个早些时候打扮十分贵气的少年却纵马出现在街头。
他目标明确,直直地就冲着套圈的摊子而去,将小摊贩吓了一跳。
但深夜能在京都的城中纵马,非富即贵,小摊贩也不敢惹。
少年停下后,利落地翻身下马,身边的林煜丢给小摊贩一锭金子。
那小摊贩见了,连忙欢喜地将竹圈递上。
少年的手法很准,套别的物件一套一个准,可唯独那副耳环,也不算太偏的位置,就是套不中。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刻意阻拦似的。
少年不信邪,咬牙又拿了几把竹圈去套。
连套几十下,就是不中。
林煜看了都觉得邪门。
最后,少年不耐烦了,他一脚踩上红布,锐利的眉眼,在夜里泛出几分寒光。
“我说要就要,管它套来的还是抢来的,攥在手心里才是真的!”
他说罢,便越过其他物件强行将耳环攥在自己手上。
明明还是少年,可狂妄的气息便已经喷涌而出。
可那小摊贩似乎还想再挣点钱,劝道。
“若是心爱女子想要,套来才是最好的,这样寓意也好。”
少年到底年纪还轻,不太会隐藏心事,听到这话脸忽然就黑了下去。
他动作利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小摊不知哪里惹恼了他,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却忽然顿住。
那、那可是皇宫!
他听说皇帝有个极为宠爱的儿子,联想到少年举手投足流出来的威严与贵气。
吓得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他好像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林煜走到他身边:“别看了,快把东西都收拾收拾,全要了。”
*
从那以后,燕淮的宫殿每每都比往日要晚两个时辰才睡。
建崇帝以为儿子勤奋好学,还特意嘱咐他不要睡太晚。
直到半月后的某个深夜,林煜忽然听到少年“大功告成”的声音。
他才踏入殿门。
偌大的宫殿里,满地狼藉,四处都是套圈用的竹圈,几乎要无处下脚。
他顺着燕淮的目光看去,发现有一个竹圈正巧落在那副耳环上面。
林煜这才松了口气。
那日回来后,殿下便把从摊贩手中带回来的东西铺在大殿上。
每日都要套上几个时辰。
这会儿可算是套中了。
他打了个哈欠,抬目过去,发现一向眉眼犀利冷淡的少年,此时像是打了胜仗一样。
欢喜在清冷的眸子里,几乎要溢出来。
燕淮将东西送出去那日,是个晴好的天气,他同安乐和谢昭华泛舟在御湖上。
午后暖阳,安乐在船舱里睡着了。
燕淮站在船头,犹豫好久,才极不自然地从怀中掏出一对耳环。
时间隔得不久,谢昭华倒还记得这副耳环。
“你特意去弄的?”谢昭华看向他。
少女目光灼灼,烧得燕淮面颊都要烫起来了。
“才不是。”他说罢又顿了一下,看向她。
“你要不要啊?不要我可扔了。”
“哎!别扔!”谢昭华连忙接过,带着少年体温的耳环落在手心。
“好好的物件,扔了干嘛?”谢昭华嘟囔着,有些摸不清楚少年的心思。
余光中,她瞥见少年泛红的耳朵。
一瞬间,福至心灵,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笑嘻嘻地凑近燕淮。
“我很喜欢,而且……我最喜欢阿淮,阿淮送的东西我也最喜欢!”
少女忽然的话让燕淮招架不住,瞬间涨红了脸。
“你、你乱说什么!”
他慌乱地后退几步,却一不小心被船杆绊倒。
身形不稳,“扑通!”一声栽入湖里。
“阿淮!”
……
那年的场景,谢昭华至今还历历在目。
如今回想起来,她才发现少年心意如此滚烫,几乎要将她所有的热爱烫得泛起边来。
不过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套圈落下的毛病。
阿淮身边常带着一个竹圈,雄赳赳气昂昂的。
看到什么都要套一下。
百发百中。
想到这儿谢昭华抿嘴笑了起来。
这两年才算是长大了,倒不见林煜天天拿着竹圈在后头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