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压抑的山路间，秦风不断向上爬去，越是朝上，身旁的死气也随之浓郁。
他抬着愈发沉重的步子走着，玄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尽数被无穷死气吞噬殆尽。
此刻他距离小庙已经近在咫尺，随着玄气基本耗尽，天地间被他排开的死气如影随行，再次将他的身体寸寸围裹住，宛若溺入潮水。
它们像是在秦风身上尝到了甜头，吸食过他身上的玄气之后，粘稠的死气又开始蚕食他的躯体，一遍又一遍不断冲刷着秦风散发出的生机。
秦风大吃一惊，察觉到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流逝，他暗骂道：“该死，这么快就没有多少玄力了……”
玄力……忽然他眼前一亮，拼尽最后一缕玄气伸向戒中的紫晶。
山顶最惹眼的一颗枯树下，淡黑色人影悬于枯木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那道封闭的躯体。
“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种穷乡僻壤还有此等天赋异禀的后辈，看来上天终是怜我。”
那具略显干瘪的躯体发出轻颤，枯皱的眼皮微张，透露出布满灰朦、像是一潭死水般的眼睛。
浊眸微挑，见眼前这道黑影舍得化为人形，她神色暗沉，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有人走进来了。
干枯的躯体喉咙抖动，发出沙哑的声音：“像你这种妖邪居然也会蒙受与上天垂怜，真是可笑。”
“笑吧，区区冥幽境能在这里死撑这么多年，我会记住你的。”
闻言，她冷哼一声，双眸依旧无光，细微的察觉着黑影所向。
下一刹，大量无比精纯的玄气自山脚升起，硬生生从茫茫死气中撕开一道豁口。
感受到异样，黑色的虚影转瞬融入死气中，空洞的双眸朝秦风探去，见到其手上的紫晶后，饶是它也不由色变。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紫晶？有意思，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那就慢慢来，我看你能有多少供你挥霍。”
不多时，秦风恢复了所有玄力，但等他抬头看去，那座小庙赫然移到了山顶。
“嗯？这怎么可能……”见状，他愣了愣，看向手里的紫晶若有所思。
“我就不信了，你还能跑出这座山不成！”秦风气愤道，继续朝着小庙走去。
依照着刚才的法子，移动近百步后就恢复一次玄气，反复几次，他终于如愿登上山顶。
此刻的小庙再次消失不见，重新回到刚入山时山脚的位置。而等他朝后看去，山的背面居然与来时路无异，分毫不差。
“你&@#￥#的！”秦风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破口大骂：“这什么鬼地方，到底有没有人！？能不能给个回应！”
极力的嘶吼声夹杂怒火，裹挟着他残存的玄力，在他看来已经传遍了整片山林，但在这座死气缠绕的山间，仅是轻微拨动了他身旁近乎凝固的空间。
那具树下的躯体微微一愣，她的意识没入识海，近乎空白的识海里，一道黯淡无比的透明小人盘坐其中，状态同她的躯体一样，若如风摆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无非一死，尽管渺茫，只能尽力一搏了。”
识海中，微弱的透明魂体迸发光泽，牵动体内沉寂许久的静海，即将枯涸见底的静海沸腾起来，她逐渐有了力气，但躯体太过虚弱导致很难挪动躯体。
她叹了一声，展开干细的手指，弹出一道细微凝实的玄刺，射向她感知到有所波动的位置。
这道玄刺刹那便被死气吸收殆尽，但其引起的波澜足以让秦风有所察觉。
秦风惊奇的回头，尽管景象依旧没有改变，但他早已看穿这座山虚虚实实，眼见也不为真。
他像是燃起了希望，激发出全身玄力朝着那道进山后唯一外来的感知前进。
“……”黑色虚影飘在云山之间，清晰地看着山顶不断靠近的两人，也隐约不悦起来。
“想要殊死一搏？临死还想着拉我下水。”它沙哑的冷哼道，随即开始拨弄起秦风周围的死气，想要混淆他前进的方向。
似乎是察觉到四周的变化，树下的躯体嘴角竟是浮出一抹笑意：“急了么，看来你也会怕我一个小小的冥幽境……”
说罢，她猛地睁开眼，识海中黯淡的灵魂竟燃烧了起来，霎时间体内的静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仅剩所有的玄力化作实质喷涌而出，将自身几米内的死气全部震开。
察觉到身后的剧烈突变，秦风也暴起全身玄力朝后奔去，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扭曲的死气无时无刻不在混淆他对周围的感知，但他依旧能感知到不远处不断排开压抑的涟漪。
“拼了。”他咬咬牙，朝前迈出腿的瞬间，殚尽最后的玄力朝后跃去。
下一刻他摔倒在地，原本沉重的身体变的轻盈起来，他终于松了口气，察觉到自己身处一片强大的玄力之中，他又觉得不对，这种浑厚的玄力倒像是人散发出来的……秦风抬首朝望去，正巧见到枯树下那尊散发着微光的干瘪躯体。
秦风定睛注释，这具老态龙钟、近乎死掉的躯体，布满褶皱的面庞上双眸微张，正露出浑浊暗沉的眸子盯着自己看。
“时间不多了，过来些。”她艰难发声，朝着秦风轻唤。
秦风看着坐在那一动不动的老人，又想想外面诡异难辨的环境，索性心一横，暗念道：与其稀里糊涂的乱转，倒不如问问她究竟想干什么。
秦风快步走进，率先发问：“你把我困在这里，又主动引导我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并未是我，而是它将你困在这里，我也一样。”她费力的抬放枯手，指向天地。
“这处有一缕强者残存的魂魄，想必是生前在山间布下了一道阵法，封锁了这一小片天地。”
听着她沙哑平静的话，秦风愣在原地，一道阵法就封锁了天地？那得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这片天地间，随着生机不断逝去，死气弥漫，它作为布阵者，可依靠针眼不断扭曲山间死气，以达到混淆来人五感之用。
而它也一直天地间窥视着。”
闻言，秦风不断四处张望，想要看出端倪。
“放心，我最后的玄力足以隔绝他的视听。”
“你口中那位的目的是什么？”秦风点了点头，明白了其中的怪异来源，但还是不解其中用意。
“封锁的天地不再与外界相连，因而不会再平白出现生机。而一旦它所攒下的生机尽数被大阵耗尽，那时阵破，它的魂体过于脆弱，会直接消散在世间，连重归渊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它要死了，而活命的唯一解，便是在大阵消散之前彻底夺舍了你。”
“夺舍？”他歪了歪脑袋，满脸疑惑。
“就是抹除你的意识，彻底融合你的躯体，方可活下去。”
“啊？”秦风猛地跳了起来，被吓得不轻：“那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只有你罢了。”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的躯体早就已经快不行了，若不是依靠戒中的玄晶，早就已经死去，被他夺舍了。
“……”
“依照我的判断，他的手段唯有山间的死气不断侵蚀生机罢了，而庙中那尊木像才是破局所在。
我想你以通玄境的修为能走到这肯定不是偶然，若你足够聪慧，足够幸运的话，应该是有望活着走出去……”
说罢，她缓慢的从袖中拿出一枚玄戒，朝秦风递来。
接过戒指，他张了张嘴，问道：“前辈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位为了能让自己苟延残喘而游离在巴掌之地，汲取后辈生机以供长生，这样阴险毒辣之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喜欢。况且以我残命换这样一位强者的命，顺带救下一个无辜之人，不是很划算吗。”尽管就快要死了，但她的傲气依旧。
秦风沉默，原本对其躯壳的抵触顿时化为钦佩，行礼道：“不知前辈大名。”
“澹台名轩。”
“原来您是澹台家的前辈。”秦风愕然，这已经是澹台家第二次帮他了，看来颇为有缘。
她露出异样的眼光，但气息愈发微弱，也不能再说其他，于是强撑开口道：“别拍马屁了，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请前辈吩咐。”
“不管怎样，哪怕只有半分可能，我都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希望。因此，在我死前，斩下我的头颅，你也可借此令他松懈。”
————
极道宗，深处的一座偏殿内。
青衫道人缓步走进，靠近那道盘坐在黑暗中的人影。
“师傅，您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人影轻声询问，他正是半个多月前让秦风在眼皮子底下逃走的那位极道宗首席弟子。
“不错，可以出去了。”青衫道人点了点头。
“已经传来消息了，怀家亲自到北境找到了那个少年。”
闻言，青年眼神有了起伏，凑过头来。
“莫非真抓到他了？那个少年身后可是有强者，他们怀家有这个能耐？”
青衫道人摇了摇头，平静道：“自然没有，据说是不知名的冥幽境高手救下了他。以此看来，这个无故冒出来的少年，恐怕来头不小。”
“会不会是上宗之人……”
“上宗可不屑掺和这种小打小闹，但倘若真出现什么变故，那就让怀家自己收拾去吧。至于现在，出去之后，你就称不敌那位冥幽境强者，临阵溃逃即可，这个时候无需多生事端。”
“弟子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五日后，便要大开宗门收徒了，这件事就由你办吧。”青衫道人从袖中拿出一纸名册，交到他手上。
“收徒？”青年看了看上面的名单，顿时了然其中缘由，眼中浮出几分闪躲，但还是答应下来。
……
看着澹台名轩眼中的毅然，秦风神色复杂，却迟迟下不去手。
“我怎能下得去手……”
“一个男人当断不断，妇人之仁，连我都不如。像你这样，又如何把握得住希望？”
“快点动手！”
秦风怅然，终于下定了决心，手中青纹剑浮现，绽放锋芒，一剑斩断了干枯的头颅。
其上散发的微弱玄力刹那间溃散四溢，两人周围再次被死气所尽数代替。
“妄想蛊惑我，就算死我也要拉上你！”秦风违心的冷哼道，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
枯树下盘坐多年的躯体终于死去，首颈不相顾，残破的躯体令黑色虚影暗笑，无论他们说了什么，想来两人最终是没有合谋到一起，他也是稍稍松了警惕。
而剩下的这个通玄境的少年，他自然视作是唾手可得之物。
秦风全身肆意流露着玄气，握剑的手不断挥舞着，像是耐心散尽，被暴躁侵占的狂兽。
“该死，怎么还是出不去！”他漫无目的，随意吼叫着。
不多时，秦风身上的玄气愈发微弱，手上动作也迟缓下来，嘴上还是叫骂着。最终，仅存的玄气耗尽，他无力的倒在山间一动不动，任由死气缠身。